弟弟就站在那一片三角梅前面,俊秀的面庞一点儿也不显突兀。 “开学之后,你就是高二的学生了,离高考也就两年不到。钱的事儿你别操心,只负责考上分数线就行了,明白吗?” “明白。”解扬笑了。 解钧南露出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尽管两人相差只有三岁,但解钧南性格外向,而解扬却性格内敛,很多时候都是解钧南在拿主意,他习惯了在解扬面前以长辈自居。 “可别因为谈恋爱,发挥失常啊。”解钧南若有所指,眼神飘向村子另一头亮着灯火的人家。 “你才是,别在大城市里看到漂亮姐姐就走不到道。” 两兄弟在月色下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玩笑的氛围一收,解扬郑重道: “一路顺风,哥。” 解钧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头。 “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为了赶县城里的第一班长途汽车,他天都没亮就提着背包离开了家。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告别。 解钧南却怎么也想不到,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一晚清冷的月光,截断了他们的一生。 为了积攒弟弟的学费,在其他同学纷纷返家的寒假,解钧南选择了留在学校,一方面可以节省车费,另一方面也可以打些零工,大城市的机会总要多些。 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既要保持年级前几的成绩,又要想方设法地去筹自己的生活费、弟弟的学费。 父亲光靠种田的那一点收入,对两个要读大学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太忙了,忙到每天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他天真的以为,三川县的天空永远不会变化,小山村里一直都会那么平静。 他错了。 错得可笑。 距离解扬高考只剩两个月不到的时候,他接到警方的联络,才愕然得知父亲已经意外去世,母亲被福利机构带走,弟弟也行踪不明的消息。 “你爸爸去世的时候,没人告诉你吗?” 面对警方的询问,他哑口无言。 他和解扬通过无数次电话,但没有任何一次,解扬表露出任何不同。 他很想立刻就回到村子里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天却像在故意和他作对,让他不得不在医院里度过这段对他而言地狱一般的时光。 等到能够出院,他第一时间订了返回三川县的车票。 回到三川县,又转摩托车,再步行上山,几经辗转,他终于回到他们的家。 空空荡荡的家。 不再有母亲模糊不清的哼唱,不再有父亲佝偻着背的身影,也再也没有人早早等在院子里迎接他。 院子外多了一座坟茔,墓碑上写着父亲的名字。 那丛艳红色的三角梅,像血一样刺目地绽放在篱笆上。 他先去了福利机构确认母亲安好,然后马不停蹄地调查弟弟的事情,他问村民,问学校的老师,问弟弟的同学,解扬究竟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所有人都在含糊其辞,所有人都在保护同样一个秘密。 随着他的不断调查,秘密终于浮上水面。 以高山遥为中心的蛛网,捉住了他的弟弟。 唯一的弟弟。 高山遥在事发后就回了高家,解钧南去了一次,连人都没见到就被十几个保镖打进了医院,再去就已经人去楼空,不知去向了。 县高中的校领导一见他就躲,躲不了就让他去找警察。 他找警察,警察让他回家等消息。 他回不了家。 一回家,胸腔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吃不喝任由头发疯长,像流浪汉一样睡在大街上,睡醒了就拿着弟弟的寻人启事,去满大街地问人。 他不相信弟弟会离家出走,不相信父亲会为了打黑工在深夜跨越高速公路围栏。 他也不相信弟弟死了。 可是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弟弟不出来和他见面? 解钧南不敢深想。他就像是落在水里的人,死死抓着那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没有发现尸体,就有还活着的可能。 他无法放弃这可能。 学校里催他返校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解钧南依然滞留在三川县,他的胡须越长越长,和他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一样憔悴。 一日下午,他还和此前一样,沿着人流量多的街道上张贴寻人启事。 一张张贴上去,过了一晚,又会被新的小广告覆盖。 然后再贴一遍。 他近乎麻木地重复着。 但那一天,重复的绝望里多了一缕希望。 他从电线杆前转过身的时候,她就站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初秋的烈日悬挂在她身后,黑发在骤起的风中飞舞,她的下巴瘦得好像只剩骨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却显示出与之相反的蓬勃生长力。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弟弟喜欢的那个女孩。 在弟弟身旁的时候,她总爱低着头,似乎很容易害羞。但此时的她,消瘦的身体困在蓝白色的校服里,挺直了背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错愕的他。 他因悲痛在颓废,而她在为愤怒燃烧。 解钧南猛然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那一瞬间,唐柏若在烈日下的身影更加灼眼。 “读警校的,是不是算半个警察?”她说。 “我连自己家的事情都搞不明白,别说半个,十分之一个都不算。”他苦笑道。 唐柏若说:“侦探算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解钧南实在猜不出她的来意。 “我想和你一起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一个刚刚高考结束的女孩,说要帮她调查弟弟的真相? 这只是她暂时的想法罢了。 等她去了大学,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她就会意识到此时的坚决有多可笑。真相掩盖在层层伪装之下,不光需要大量的精力,还需要额外的金钱。不是血缘至亲,解钧南根本不相信她能够坚持下去。 “……别开玩笑了。” 解钧南转身就想走,那曾经文静的女孩却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女孩又一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三次后,解钧南本就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用手指着女孩威胁道: “滚!” “我是认真的。”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怒容,眼神中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年在解扬身上发生的事,而你,有我不具备的专业知识。我们两人合作,能够事半功倍。最重要的是,想要查清解扬身上发生的事,需要对抗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惹不起的人——” “愿意为他付出这样代价,并且有能力查清这件事的人,世上只有两个人。” 唐柏若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就是……” 她伸出左手。 四指成拳,食指对外。 苍白纤细的食指轻轻放在解钧南指着她的那根食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