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鬼烦冤旧鬼哭, 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空阴沉,雨丝纷纷。 嘎吱~嘎吱~ 泥泞土路上,一辆独轮板车吃力前行,穿着蓑衣的两男子一前一后,小心掌控平衡。 板车上,几只破布麻袋包裹的身影也随着板车摇摆晃动。 几张破麻布并不能将几道身影完全装下,裸露在外的苍白手臂正迎接雨水洗礼,下凹的肘窝蓄满雨水,在板车的摇晃下洒落四处,复又蓄满,周而复始。 干苇叶编成的蓑衣本能将雨滴隔绝,但两人身上的都有些破旧,效果自是大打折扣。 湿润里衣带来的阴冷,配上周边环境,饶是两人早已习惯这份差事,仍不免有些恐惧生出。 板车嘎吱声蓦地停下,车后那人不由吸吸鼻子,带着疑问开口:“三叔,这还没到岗边,怎么就停车了?” “今日阴冷太过,加上这几位冤屈太甚,为我俩安全着想,就弃之于此罢。” 三叔见到路边自己留下的标记,知晓踏入野兽活动范围,也是今日这环境实在恶劣,便生出提前抛尸的想法。 想着喂了野狼奸豺,总不会还有什么事端牵连。 车前人掌控方向,自是由经验老辣之人坐镇,三叔一发话,车后那人便毫不犹豫,将板车侧倾,车上重物顿时砸落在地。 板车一轻,两人顿觉轻松,也不理会堆叠的三具尸体,自顾转向离开。 破麻布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面容,以及仍未瞑目的双眼。 本是携着清灵气,洗去世间晦气的雨露,在这里似乎失了作用。 常人肉眼无法察觉的阴气鬼气,仍在附近弥漫。 大半时辰悠然而过,细雨不再滴落,然此地晦气仍存。 早已无比僵硬的尸体,不知为何,忽的开始无理颤动,逐渐站起身来。 而被它压在身下的两具同行,却并没有任何异动。 尸体先是一番适应,随即手脚舒展,不知何时长出的尖锐指甲将破布麻袋刺破,麻袋就此变成一件紧身里衣。 正当尸体不知下步行动,在原地僵直时,前方刚升起的稀薄雾气忽的一阵涌动,两道黑影若隐若现。 黑影脚不沾地,如落叶般飘至尸体两侧,于尸体耳边一阵咕噜细语,随后带着一脸拟人困惑,尸体跟随黑影,消失在逐渐变得浓郁的雾气中。 叮铃~叮铃~ “有尸者,其状如人,而不可以言,行如风雨,不可以止。其见则疫,其为人则死。” 清脆铃铛作响,一道悠扬唱吟声亦是随之响起。 浓雾中,一道人影踩着依旧泥泞的泥地,携着一点暗淡光亮,缓缓走近。 来人是个年岁不长,体态消瘦的灰衣道人,手持红幡,上边挂着铃铛,清脆响声便是由此而来,面色有些病态泛红,细眉凤眼,很是俊俏。 洗得发白的浅灰道袍受着月光,有些返亮,脚下白纸折成的纸鞋更是晃眼。 少年道人唤作王长安,来此寻物。 铃铛响声忽的停止,即使红幡摇晃,也不见声响。 脚步一顿,道人张头四顾,打量着附近景色。 雾气趴在地上,遮掩视线,让人不甚爽利,道人摆头,两手握上红幡,轻轻晃动。 转眼虚空生风,雾气涌动,周身一清,几步外的两具尸骸也因此进入视线。 看清眼前事物,王长安拢着手,两步上前,身子微躬,客气问道:“两位那同行者去了何方,可否为小道指条路径?” 闻言左边尸骸当真抖动了一下,抬起露在外边的手臂,肘窝蓄满的雨水洒落,往浓雾深处指了指。 王长安顿时脸露欣喜,面色更红,又道:“多谢女郎指路,小道赶路正急。” 话音刚落,王长安脚下生风,向其所指方向疾速奔去。 冲进浓雾不远,气息果然再次出现,清脆铃声又响,不过似乎有甚么变故,铃声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王长安眉头一挑,右手不由握紧了些,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脚步也开始注意,敛着声,只剩些因由飞纵带起,风吹白纸的簌簌声。 不知跨过多少白骨,翻过多少隆起的低矮土包。 当他翻越一座低矮山丘之后,眼前忽的一亮,前方灯火通明。 耀眼火光冲击着刚习惯黑暗的双眼,就在前方不远,一处山坳现于眼前,背靠山丘,三面土墙插满火把,照的此处仿若白日一般,浓雾也遮挡不住。 王长安没有迟疑,大步迈下山丘。 没走几步,就有阵阵阴私窃语飘入王长安耳中。 但当他小心屏气,凝神去听,却又一转,好似热闹集市一般,声声吆喝传来。 “来啊,来啊,这里有梨子、桔子、葡实,样样都是上好的!梨子皮薄肉厚,汁水甜美,一口下去,满口生香!桔子酸甜可口,口舌生津!还有这葡实,果肉饱满,香甜的很!吃了它们,保叫你延寿三岁!” “新鲜的豕脑白肉!鲜嫩爽滑,蒸煮煎炒,生食串烤,美味无穷啊!来看看瞧瞧!” 似是见到人烟,总算有些放心,王长安挺直腰背,一整衣衫,杵着红幡漫步往前。 王长安从雾中撞了出来,温暖火光照来,寒意驱离。 周围人影绰绰,集市的喧闹萦绕耳边,王长安噙着笑容,四处张望。 一边新鲜水果清香,一边是铺满血腥猪肉的案板,中间夹杂许多摊位,衣服首饰,牛羊鸡鸭,一样不缺。 很是平凡的热闹集市却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好似回到前世市场。 王长安乃是转世之人,前世不在此界,初生时浑浑噩噩,不知前世,只是个县城殷食人家第三子,顶着個衔玉而生的传说,让人敬畏,直到刚满十四,在这個世界算是成年,却在冠礼会场上,被邪神抓走,好在生死攸关之际,觉醒前世记忆。 觉醒的记忆让王长安绝处逢生,利用降生时所衔之玉,逃出生天,可惜刚出龙潭,又入虎穴,被前来寻这邪神麻烦的一道门长老带走,不由分说,入了其所在门下修行,月前刚满十六,总算得出山门,外出游历,只是门中清冷,倒也没见过这番热闹景象,骤然出现眼前,自是有些恍惚。 身旁一道黑衣人影擦身而过,有些腥臭的气味刺鼻得紧,让王长安回了精神。 摇头甩出脑中繁杂的思绪,定定心神,转眼被一家贩卖牛羊家禽的摊位吸引视线,缓步走近。 见有人走近,原本病恹恹的十来只牛羊,顿时来了精神,羊咩牛哞齐齐响起,叫的震耳,让人心烦。 摊主穿着黑袍,裹得严实,只露出一把银白山羊胡须,似是位老者,许是牛羊叫的人实在烦躁,叫他忍不住张口喝止: “闭嘴!” 有些奇怪的是,这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显老态。 嘎吱~ 一点细微声响从下边发出,杵着红幡行走的王长安身形一滞,低头望去。 是个风化许久,已经有些细小坑洞的白骨不知何时落到脚边,被他的红幡一杵,断成两截,洒落的细碎被风卷起飘走。 见这情形,大块些的白骨也只来得及拍打一下王长安没有飘动的衣角,随即便和另外一截伙同,跟着碎屑离开方向滚去。 “真是抱歉这位骨兄,忘记给我这幡也扎只鞋,真是疏忽,疏忽。” 王长安连忙告罪一声,语含歉意,之后更是扛起红幡,不再杵着。 转眼两步走到摊位前,选块空闲黑土,杵着红幡,半蹲下来,王长安鲜红似血的面容带笑,对眼前摊主说道: “这一家十口,唔……还添個艾服老头,卖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