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前。hongteowd.com 杜如斐是在第二天中午醒的。刚一张开眼睛,便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女儿。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可怕,连一个音节都难以发出来。只能吃力地抬了抬手,抚了抚杜微言的头发。 杜微言虽然靠着床小憩,却依然很警醒,看见父亲醒了,忙不迭叫来了医生。 医生检查完毕后,只说状况很好,要他卧床静养,尽量不要说话,更不能劳累。杜微言松了一口气,握紧了父亲的手:“吓死我了。” 杜如斐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易子容走进来,看见杜如斐已经醒了,便低声打了一个招呼。即便是在病中,目光不如往日的精神奕奕,可杜如斐的目光依然紧紧落在他脸上,仿佛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易子容不觉有异,将东西递给杜微言,又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杜微言站起来接过,又翻了翻:“嗯,是这些——还有那几本书呢?” 因为杜微言要留在医院陪着父亲,他就拿了钥匙去杜如斐的住处收拾些东西过来。杜微言怕父亲醒了无聊,又特意提醒易子容将放在桌上的几本书一并拿来。 “什么?”他愣了愣,才想起来,“糟了,我忘了。” 杜微言俯身拿热毛巾替杜如斐擦了擦脸,“爸爸,你再睡一会儿吧。” 片刻之后,才抬头对他笑了笑说:“没关系。他刚醒,医生说要好好休息,也不能看书。” 眼看着杜微言拿着毛巾去卫生间,杜如斐的目光重又落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有些陌生,又有几分熟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有些干涸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易子容便俯下身,温和地问:“叔叔,你想说什么?” 声音皲裂,如同碎开的岩石,尖锐地擦过地面。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人的唇形,努力分辨出那个词语——“莫颜”。 眸色在刹那间变幻了数次,仿佛有暗金色的光芒从他纯黑的眸色中破裂而出,他在怔了数秒之后,微微笑起来:“什么?” 杜微言从卫生间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手,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易子容坐在床边,低声对杜如斐说着什么,金色的光线落在年轻男子白色的衬衣上,勾勒出挺拔的背影,不失温醇的耐心。 她等了片刻,才说:“你在和爸爸说什么?先让他休息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易子容站起来,有些歉意:“嗯,我知道了。” 她走到父亲身边,杜如斐在说了几句话之后又觉得疲倦了,靠在枕头上又睡了过去,只是看起来,却苍老了许多。 杜微言带了些忧心,轻轻叹口气。 他牵住她的手,不急不忙地摩挲,力道柔和,叫她觉得安心:“别担心,叔叔不会有事的。” 虽然父亲生病住院,可是照样还得上班。医院那边请了经验丰富的护工,但到底还是不放心,杜微言手里握着笔,始终难以写下完整的一句话。末了,心烦气躁将笔一搁,打算再去请半天假。 走出门的时候有电话声响。杜微言接了起来,竟然是江律文。 此时一切尘埃落定,她和他对话,也没了之前的别扭与刻意,反倒轻松起来。 “爸爸他没事了。谢谢关心。” 杜如斐是因为红玉工作的事病倒的,江律文要去医院看望他,又特意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杜微言客客气气道了谢,又说:“过几天吧。这几天他不能说话,还要静养些时间。” 杜微言正要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又喊住她。 “微言……” “嗯?” “你在木樨谷认识易子容的?” 这是第二个人问她这样的问题。杜微言怔了怔,她并不愿意在江律文面前提这些事,于是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方似乎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微笑着换了话题:“我马上要出国了。” “嗯?” “这里的事情都上了正轨,想休息一下了。”江律文的声音带了几丝轻松,又像是淡淡的遗憾,“只不过这次回来,好像一事无成。” “怎么会呢?”杜微言笑着说,“那么多工作,不算成就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易子容,还好么?” “挺好的。”杜微言异常轻松,“谢谢关心。” 医院里照旧静悄悄的。杜微言踏进病房,护工刚替杜如斐擦完身体。杜微言拿了一本书坐下来,微笑着说:“爸爸,你无聊么?要不要我给你读书?还是读报?” 杜如斐的目光滑过那本书的书名,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 “咦?你之前不是就在看这本书吗?”杜微言把厚厚的书合上,“我还特意去家里拿来的呢。爸爸,你怎么老不说话啊?医生说少说话,又没说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杜如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晃了晃手指,示意嗓子不舒服。这样一动,带着仪器乱跳起来,吓得杜微言连忙说:“别动别动。我知道了,一会儿问问医生。”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巡房,杜微言就问了问,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有些困惑:“没事啊。”又俯身查看了一下,才说:“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过几天就好了。” 杜如斐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甚至可以下床略微活动。可是只有嗓子一直不曾好起来,一开口只能发出不成话语的音节。 杜微言告诉了父亲自己打算结婚的决定,而易子容就在她身边。杜如斐半靠着床,目光掠过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紧张的痕迹。他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杜微言带着不安静静地等着,片刻之后,杜如斐点了点头。 易子容跨上前半步,俯下身直视杜如斐的双眼,缓缓地,又极认真地说:“叔叔,我会好好对她的。” 杜微言有些脸红,拽了拽他的手,他却一动不动,全心全意地等待长辈的回应。 杜如斐将这些小动作收在眼底,良久,点了点头。 易子容抿紧的唇角陡地放松下来,他凝视着老人的双眼,如释重负。 从医院出来,杜微言坐在车上,有些发愁地望着窗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怎么就是说不了话呢?” 车子拐了弯,易子容看了看后视镜:“我可不是医生。”又安慰她,“身体在好起来就行了。说话的事,慢慢来。” 她点了点头,和身体比起来,的确,能不能说话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如果叔叔的身体好起来了,年底之前,我们把婚礼办了吧。”易子容含着笑意看她一眼,眸子晶璨如同黑色的宝石,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杜微言想了想,并没有扭捏,点了点头说:“也好。” 她又叹了口气说:“结了婚也好,爸爸虽然从来不催我,可我知道他挺希望有人能照顾我。” 他细细分辨这句话的含义,突然就有些不悦起来,沉沉地扫她一眼,没有接口。 其实话说出口的刹那,杜微言就知道他会误会。这人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自己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开始闹别扭。 最好的方法是转开他的注意力。 “我见天看到报道了,关于业运的。不过似乎没人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她笑着戳戳他的手背,“嗯,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沉沉地反问:“这些事需要高调吗?” 她被他蓦然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吓了一跳,只能讷讷地说:“我只是好奇。这年头高调很容易,不容易的是低调。” 带了小小的讨好,他不会听不出来,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虽然没搭话,但好歹愿意正眼看她了。 车子在车库里停下,杜微言正要伸手解安全带,他却忽然俯身过来,掌心炙热,按住她的手背:“你嫁给我,真的没有勉强?” “没有。”她伸手拢住他的脖子,嘴唇几乎擦过他的,若即若离,“一点儿都不勉强。放心了吧?” 他凝视她带着笑意的双眸,不轻不重地将自己的额头抵着她,喃喃地说:“那就好……” chapter30 身边每个结过婚的人都告诉杜微言,准备婚礼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力交瘁的事。听得多了,她又忍不住跑去问易子容:“结婚是不是很麻烦?” 他忙着打电话,没空理她,末了有些不耐烦:“又不用你准备。” 杜微言讪讪笑了笑:“那我去医院了。” 宽大的起居室桌上,蔷薇色彩鲜艳。五月的阳光从透明玻璃外照进来,映着白色衬衣,让他看起来清爽而贵气。 他又叫住她:“爸爸要是出院了,你问问他的意见,搬来一起住吧?照顾得方便一些。” 杜微言有点儿脸红,踌躇着没有说话。 易子容皱眉:“不过这里不够大,要不我们这几天去看看大一些的房子?” 她瞪他一眼:“不是。爸爸……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 其实大多数时候杜微言都有些小小的张牙舞爪,像是因为知道他对她好,所以从来不曾忌惮什么。有句话叫做,爱得深一些的那人,总是输了一些立场。易子容微笑着看着她,他不曾比较过谁多谁少的问题,他也并不介意。她愿意在自己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他都答应把你嫁给我了,你还怕什么?”易子容低下头翻着文件,不再看她,“晚上我来接你。”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人还不算多,或许是因为周末,整个城市就连苏醒也总是晚上几拍。 杜微言走进病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边那束新换上的鲜花。百合似乎还滴着露水,将这个房间点缀得很是清淡。 “咦?是谁来过了?”杜微言伸手理了理花束,又对杜如斐说,“爸爸,今天天气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 上边其实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杜微言看见字迹就知道了:“是江律文来过了?昨晚我们走之后他来的吗?”她伸手扶起父亲,一边注意观察父亲的口型。 杜如斐点了点头,披了件外衣,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会儿,示意杜微言去拿床边的那个文件袋。 杜如斐身体几乎是全好了,就是还不能说话。医生检查了,又开了药,却没什么效果。杜如斐倒是很坦然,比着口型说话,甚至给女儿手书了“沉默是金”四个字,很是豁达开朗。 小花园里没什么人,杜微言拿了条小毯子垫在石凳上,让杜如斐坐下,把文件袋递给他。 杜如斐紧紧捏着文件袋,却并不打开,目光微微扬起,看着蔚蓝如海的天空,沉思着什么。 “江律文来看过你了?”杜微言眯起眼睛看着摇曳的花丛,“他说他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也是因为去了一趟红玉……” 杜如斐仿佛不曾听见,只是低头打开那个文件袋,拿了一叠稿纸出来。 杜微言有些不悦地阻止他:“老爸,对着太阳看东西对眼睛不好。” 她瞄了一眼,那是他之前一直在做的民间信仰研究的一些小论文,她也曾帮忙誊写录入,于是顺手要接过来重新装回去。 杜如斐捏住了页脚,并不放松,微微皱眉看着女儿,示意她放手。 杜微言犟不过他,只能把手放开。 他又看了女儿一眼,手指慢慢地从其中一张稿纸的中间划过。 “让我看?”杜微言有些好奇,凑近了身体去看,方格稿纸上第一行字是“民间信仰的要素”。 “有神或神性物……有安息供奉之所……信仰行为……有信仰组织、制度……” 杜微言看过去,又疑惑地看了看父亲异常严肃的表情:“这是民间信仰的特点么?我觉得总结得很好啊。” 这一行字的旁边,还有黑色的钢笔笔迹,写着“阗族”两个字。 杜微言想了想,微笑着说:“阗族真的算是一个信仰行为十分坚定的民族。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很虔诚。” 老人的头发在微风中泛着银色的光泽。他的目光慢慢地抬起,落在杜微言的侧脸上。 接下去的话,杜如斐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给她听。昨晚江律文递给自己的那叠照片,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反复揣测的东西告诉女儿。 花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杜如斐握着那支签字笔,似乎酝酿了许久,才在稿纸的反面写了一行字。 “全民信仰。” “嗯?是啊。他们就是全民信仰。” 杜如斐静静转过头,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竭力用正常的表情将那句话用嘴型表达出来。 “全民信仰……只有一个人可以例外。” 杜微言愣了好几秒,才模模糊糊的有些反应过来。 可是依然下意识的说了句:“什么?” 杜如斐低下头,工工整整的写下“莫颜”两个字。接着又是数行字,清晰而明了。 轰的一声,杜微言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