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回家 近半年，母亲的身体状况已渐渐稳定，虽然时常在昏睡，可也不至于指数忽上忽下到需要抢救的地步，若不是受到了外界刺激，绝对不可能情况恶化。 愤怒中的安七浑身散发出阵阵寒意，抬眸就看到杨阿姨拘束地搓揉着双手，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眼眶里闪着泪光。 “哎，作孽的哟。”杨阿姨面带羞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顿住了，生出万千感慨，“你这么好的姑娘，都是你妈病糊涂了，可惜了你。” 听到杨阿姨带着哭腔发抖的声音，安七感觉到了疑惑，心里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缠在一起，不免心慌意乱。 “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安七脚下发软一个踉跄冲了上去，急切地抱着杨阿姨的双臂用力摇晃。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具体事情，到底是谁要将她的母亲逼上死路。 杨阿姨又是一声叹气，顺势将濒临奔溃的安七揽在了怀疑，温柔地抚慰着她，“阿姨理解你的心情，先好好冷静下来，陶大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能轻易就倒了。” 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么乖巧懂事的闺女她羡慕都羡慕不来，杨阿姨目光呆滞，望着幽深的走廊镜头，思绪飘散而出，昨夜种种仿佛重新回到了眼前。 “顾大姐真的糊涂了，先前你说要离婚她还不让，在我面前抹了好多天的眼泪。”杨阿姨嗓音沙哑，“好在现在你们已经离婚了，那样龌龊的男人谁能舍得自家的闺女受罪啊。” 安七脑海里快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性面容，莫非是宋白来过了，他们签字离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还来这里干嘛。 “是不是宋白来了！”安七登时如惊弓之鸟炸了毛。 只听到杨阿姨连连叹气，没有否认，便已经知道了答案，居然真的是宋白！ 想到上次宋白跪在母亲面前声泪涕下泣不成声的虚伪模样，愤怒之情就抑制不住的再次在心头翻涌。 最后一次见到宋白还是一个月前在景阳小区的家门前，非常凑巧地又让她亲历了一场生动的现场直播。 已经许久没有宋白的消息，还以为签下那只离婚协议是宋白想通了选择了放手，没有了他不择手段的纠缠安七这才得以清净了些时日。 她不由暗自胡乱揣测，万千思绪始终搅得她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头绪，无法理解宋白的初衷为何。 杨阿姨握着她的双手，粗糙的老茧覆盖着她的肌肤，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她受伤的小心脏，“没事了，还好你们已经离婚了。阿姨当护工这些年没少见病床前的腌臜事，能及时止损已经是万幸了，就是可惜你妈，临了还在后悔。” 如果当初提出要离婚时，母亲也能这般坚定地支持她那该有多好，那天母亲对她说出的那番话，现在听来却像是她早就有所预料在对她交代遗言。 可是母亲，你可曾想过，那样的男人怎么能值得女儿托付终身。如果你没有遭遇这场大病，还是身体健康时爽朗爱笑的母亲，定然不会舍得在这段婚姻里委屈求全。 隔着玻璃，听到仪器不断发出滴滴的声响，安七再也憋不住心头的委屈，晶莹的泪水缓缓释出堆积在眼眶汇流而下。 “我妈这样，是不是和他有关系。”心里的苦涩梗在喉咙，安七无力的倚靠在门上，感受着冰冷的触感刺在脸上。 杨阿姨无奈地摇头，“要我说，其实和他关系不大，说到底还是你妈自己病糊涂了想不开。” “阿姨也不是太喜欢他，自己做错了事跑陶大姐这里哭哭啼啼，可是你们已经离婚了，他今后要和谁过与咱一点都没有。” 杨阿姨语重心长的开解安七，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变了语调，继续说道。 “可是你妈不行啊，看到你那前夫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就不停地哭，还非说对不住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没能帮衬上你们小夫妻，就是因为她这病，你忙着赚钱才没空顾上家里，以至于你们夫妻之间淡了情分。” “她真的这么说的？”安七浑身颤抖，声音变得虚弱无力，母亲交于她的信仰在她内心深处轰然崩塌。 完全不敢置信这些话会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先前母亲不同意让她离婚已经超出了她心里的承受极限了，现在就连离婚了母亲还在为着宋白开脱！ 她们母女两这些年来吃的苦遭的罪，在母亲心里究竟算什么！她的弟弟也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的死又换来了什么！ 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安七浑身乏力蓦然跌落在地，匍匐在病房门口捂着嘴巴挡住了声音放声尽情大哭。 那是她的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没有谁能比她重要！ 从小就是她们两人相依为命，母亲才不是什么累赘！ 从来都不是！ 哭着哭着，安七眼前突然失去了色彩，陷入了浑然黑暗的世界，耳旁机器尖锐刺耳的声音逐渐模糊，隐隐听到有几道来自不同性别的熟悉声音在遥遥呼唤。 “安七，你快醒醒。” “安七，快起来。” 她来了。他也来了。 母亲，他们都来了，等你醒来我们就回家吧。 回到我们当年的那个家，你的孩子们都来陪你了，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孩子。 “回家。”安七气息渐渐微弱，用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虚弱地垂下了眼帘。 有股温热的暖流缠上了她的身体，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强壮的臂膀支撑着她。“好，我们回家，带妈妈一起回家。” 他紧蹙的眉眼舒展不复冰冷的神态，俊美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淡淡的哀愁，低沉的嗓音沙哑难言，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身躯。 他们要回家了。 ———————————————— 微醺的苦涩味道在口腔里撞击，安七不由轻咳了两声，乌黑发亮的汁水便随着她的身子的起伏从嘴角溢出。 顾南风端着发烫的药晚端坐在一旁，下心翼翼试探着勺子里温度，轻轻吹了吹，又送到嘴边尝试直到温度可以才敢送到安七的嘴边。 一小碗的药喂了许久，刚送到嘴里的汤药不稍片刻就被安七无意识的咳了出来，顺着嘴角向两侧流淌。 “你这种大少爷会不会喂药，老娘辛辛苦苦煎的，被你浪费了一半，等会又要凉了，还不知道安七到底喝下去了多少。”林向晚怀抱着双臂依靠在门边，急得直嚷嚷，恨不得撸起袖子冲上来要把顾南风拉扯到一旁。 顾南风懒得和她多啰嗦，头也不抬，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汤药，“你呆在这里干嘛，不去隔壁照顾着，出了事你负责？”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狠厉，对待林向晚的态度也是毫不留情的冷漠，不似平日里对待她时的那般顾忌。 “还不是你麻烦，光是喊我给你端药就七八回了，好人尽让你做了，你以为我乐意过来啊。”林向晚挥了挥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就迈进了隔壁的房间。 安七的母亲正在在隔壁房间安静的躺着，静谧的空间里就只有吸氧机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声音，林向晚总觉得这间屋子里气氛过于压抑，充斥着悲伤的味道。 中途陶舒短暂清醒了一段时间，微睁的双眼撑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眼底透着柔和的笑意，“你是小晚，你是小风，你们都回来了呀。” 苍白如纸的病弱容颜带着无尽的温柔，那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光亮，在她的认知里陶阿姨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可是如今却成了病恹恹的将死之人。 林向晚只要看到陶舒的模样就心生悲怆，鼻尖泛着酸楚，抑制不住地想要哭泣，可是安七已经倒下了，她不能再倒下了，抬起头强忍着泪水不让泪水向下流。 在陌城，曾经有个与这里几乎相同的房子，安七带她来到这里时，林向晚也曾有过疑惑，为什么顾南风对那里的细节如此熟悉，能够完全做出相似度如此高的情景复原。 在昨晚她的想法都得到了印证。 那个家里，不止有过她童年最为温暖明亮的回忆，也在顾南风最为黑暗的青春岁月里点亮了前方的光明。 他们都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虽然他们都离开过，可是心始终都不曾远离，因为同样的人他们两个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在最艰难痛苦的时候，能够能到陶舒阿姨的温柔善意的照顾，谁又能够轻易的忘记呢？ 此时此刻，想必顾南风的心情也同她一般悲伤难言，林向晚突然释怀了对顾南风所有的敌意，他与安七之间的种种爱恨痴怨变得不再重要。 在最后的短暂时间里，能够陪在陶舒阿姨身边，与安七共同陪伴她走完最后的时光，比任何事情都显得重要。 “喂，顾南风。”隔着一堵墙，林向晚轻轻敲了敲突然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