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微风习习,吹来的风里都捎着一股淡淡的情味,这是个适合发情的季节,也是个适合迎风飞舞的季节。 从高处,迎着风,看人间最美,也最惶恐的一刻。 那个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风来得快,走的也快,似乎它也不知道答案。 蜷在天台一角,一只不知怎么上来的大橘猫眯着眼打了个睡哈,一副有情无处撒的恹恹耷拉着脑袋。 吱呀—— 铁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大猫猛地从地上炸起,落在半腰高的围栏上,肉垫牢牢吸在栏杆,弓起身子,毛发炸起警惕地看着来人。 铁门后的阴影里一前一后出来两道身影。 男生双手插兜走在前头,一头中长碎发阳光俊朗,嘴角挂着抹温和的笑意,颇有几分偶像剧中阳光男二的味道. 女生低着头跟在后头,双手紧张地攥着校服上的链子,细碎的步子踩出一声声羞涩的喜悦。 橘猫从围栏上纵身跃向楼梯间的顶上。 男生背靠围栏,嘴部一张一翕在说着什么。天台的风有些狂野,呼呼作响吹得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晰,轻挑的嘴角倒是越发得意的虚伪的温柔。 “肖、肖烨同学!我喜欢你!” 猝然响起的告白,惊得狂野的风骤然消声,静悄悄的步子就像男生面前垂着脑袋的女生,羞涩、紧张。也吓得橘猫顿了抬起的爪子,小脑袋一抬,巴眨巴眨着眼儿看着身边坐起的人。 西斜的阳光将影子拉向东边,靠在北边护栏上的男生将它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到这道突然拉开的影子,以及就对着他从楼梯间顶上坐起的人。 云淡揉揉朦胧的眼,对男生对自己的忽视习以为常摇摇头,坐在楼梯间的顶上饶有兴致瞅着。 男生是云淡单方面认识的人,叫肖烨,北都来的同班同学,由于长相出众,且对人温和友善,深受女生们欢迎,在男生群体里也有几分人缘,是个校园风云人物。 女生背对而立,话声又小听不清晰,云淡不晓得她是谁,但可以确定她是哪个班的学生。 这个时候能往天台跑的人只有同上体育课的高一一班和高一六班,云淡是高一六班的人,女生让她陌生,是哪个班就不言而喻。 女生不知道对肖烨说了什么,突然就见她踮起脚尖贴近肖烨,亲在了对方嘴上。 肖烨愣了片刻反守为攻,插在兜里的双手环上女生的腰,转而又在她背上开始不安分的游走,一时连风都不敢出声。 咔嚓—— 相机定格的快门混杂在了从女生嘴里漏出的低吟中。 肖烨的攻势愈发猛烈,一看就不是什么纯情货色。 “真是幸福。”声音不大不小,有风吹了去,足够对面人听到声。 “谁!” 肖烨猛地抬头环顾四周,警惕的目光从楼梯间顶上掠过又掠过,看到那只蹲在上边的橘猫时他愣了愣,旋即又把目光转开,仔细看了眼铁门上的小栏窗,没人! 他便拉着女生挨墙而坐。 肖烨很会哄女孩的样子,不一会儿就让天台上羞赧的银铃声不绝,两人谁也没注意从楼梯间顶上跳下的人,连她身边的大猫也一样。 她走到铁门前突然停住了步,挂起一抹自觉友善地笑意看着栏窗。 栏窗后是一个眼里泛着水雾,神色惊愕的女生。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长,眼尾微弯眼底水汪,水雾氤氲似醉非醉,像两瓣潋水桃花在云淡的心海里泛起一缕惊艳的涟漪。 可惜……是个胖子! 她的脸型可以看出是鹅蛋脸,有着东方的古典美韵,脸蛋儿白嫩白嫩,像一块无暇白玉,叫人瞧了忍不住惊叹老天爷的偏心。 可惜呢,是个胖子! 她的唇粉嫩嫩的,上下两瓣厚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厚,少一分嫌嫩,此时正因为惊讶微微张启煞是诱人。 可惜了,是个胖子! 她的鼻子……算了,一胖毁所有。 云淡记得这个人,叫沐秋水,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虽然没见过面,但久闻大名。 是个从北都来的学霸,传闻家境非凡,还有专职司机上下学接送,但也没谁真见到过。 不过,她在这所学校的出名不是因为学习成绩,而是她在女生中独树一帜的身材,也是云淡认出她的原因。 暗暗估摸了下对方身材,个子一七有余,具体不知,反正没丢北方姑娘的脸,就是心宽体胖了点,拓展了视觉上的横向平面感,校服在她身上说不上强行撑开,但绝对不会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 眼前人眼里还漾着水雾,眼角挂的晶莹摇摇欲坠。云淡回望了眼身后,刚确定关系的小情侣坐在墙边有说有笑,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看着。 “要纸巾吗?”云淡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去。 刚伸到一半就尴尬了。天台的铁门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杰作,铁门上开了个小栏窗,一如电视剧里牢门的样式,这一伸手就跟狱警从牢门外递东西给犯人似的。 讪讪笑了笑收回手,云淡小心地拉开铁门一骨碌钻进门后,站在门后又仔细瞧了眼眼人,将之前收回的纸巾再次递去。 “拿去擦擦吧,女孩子的眼泪每一颗都值得被守护,别让它变的廉价。” 沐秋水愣愣看着,眼前笑容令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接纸巾,在看到云淡的手时,眼睑微微垂了些。 “谢……谢谢……” 小声细语的道谢听着略有些哑,很是磨耳。 耳廓不经意的张动,好像有股电流涌向腰间,窜起一丝痒痒,令云淡浑不自在。 直直身子,云淡轻轻舒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递去,“不客气,吃糖吗?不开心的时候吃颗糖,心情会好些。” 她将果糖交到沐秋水手里,又笑了下便错身从沐秋水身边离开。 “……刚才有人在天台!” 肖烨的惊呼混杂着他身边的女生的慌乱从铁门外传来,门后的人心下一惊,慌慌张张就抓着身边人往楼下跑去。 一胖一痩两道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口,铁门就被人粗暴地拉开。 …… “呼……呼……呼……” 像刚结束了一段长跑,粗喘的气息又急又重,云淡不禁升起对身边人操过头的担忧。 会不会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就走了? 念头刚一冒出来,云淡就笑了。 “你……你笑……笑什么……”听到笑声,沐秋水委屈的转过头,登时就有些怔神。 云淡的长相很正常,是正常人眼中的正常长相,从额头到下巴,无一处需要再做描述为添笔,是放在人海里谁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路人甲角色。 但是!沐秋水却觉得她很好看,清清秀秀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尤其是这个时候,不同于刚才看到的仿佛就要飞走的轻飘,这时宛如看到春花绽放、夏云舒卷的瞬间浑身万般惬意。 不知是否错觉,那双仿佛充满重重迷雾的眼睛,此时变得纯澈,显露藏在迷雾后影影绰绰许多沉重的心思。 她下意识拢拢手掌,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牵过的紧绷。 “看什么呢?” 迷雾像又回来了,深藏的心思再被遮藏,沐秋水回过神慌忙别开眼,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刚才的疾跑没缓过气来,双颊泛着一缕潮红。 “没……没什么……” 话声逐渐低下,脑袋也随之藏起了自己言不由衷的表情,白白错过一份惊讶。 并肩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有些安静,安静的让人很不自在,像从教室的窗户后投来的羡慕让人忍不住想快点离开。 “那个……我、我先走了。” “嗯……” 云淡淡淡应了声,看着沐秋水疾步走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转头看向教室里的人,听课的听课,开小差的开小差,数着时间的数时间,就是没人看一眼窗外停驻在走廊上的云淡,好像他们的目光都随着沐秋水的离开而离开,又好像他们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很奇怪,也不奇怪。 对云淡而言,或许这才是正常。 云淡,云淡,人就其名,名如其人,从小就是个存在感寡淡的人,或者说只要涉及她这个人,所有人都跟得了视觉障碍和老年痴呆一样,不是忽视就在面前的她,就是慢一拍反应后知后觉她的存在。 包括她父母,她姐姐,和初二的弟弟。 刚出生不久就差点被遗忘在医院,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得感谢在她没有生活能力的时候,唯一能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她的奶奶,以及在奶奶离世后努力让自己记住她的亲人。 对于亲人的努力,云淡很庆幸自己在照片上还是存在没有被淡化。 有人曾对她父母说起过:【你们这孩子的名字不好,怎么能叫淡呢,淡字有水有火,水火相冲,这一冲不就冲没了。你们看看,都淡到跟个隐形人似的!】 隐形人…… 那个人对她的印象评价很贴切,她就是个有着实质形态的隐形人,存在,又不存在! 换做艺术片上的解释,就是一团打在重要部位上的马赛克——旁边的风景,注意力都被马赛克带去了,谁还管你边上风景怎样。 大概……就是这样吧。 父母因为那个人话给云淡改过个名字,叫云深,云深不知处的云深。 然而,事实证明这和名字无关,不管他们怎么努力,总还是不知不觉的就忘了她,就忽略了她。 后来名字就又改了回来,是云淡开的口。 …… 回到教室,南城六中的放学铃声刚好响起,不一会儿整个学校上空到处充斥着脱缰野马的欢腾声,教学楼越往下越是如此。 刚和一班一起上完体育课的同学三三两两回到班级,都是和她一样的走读生,住校生老早就跑食堂占位去了。 “丽丽,明天见!” “明天见~!” “队长,我们先走了,拜拜~” “哎哎!你们三个混小子都给我早点回家,谁敢在外面晃悠还被我抓包的,小心我明天让他好看!” “知道了老大~” “喊队长!” “是,老大!” “啊啊啊!!有本事你们明天别来上学!” “严丽,别和他们闹了,赶紧值日,早点弄完早点走人。” “好嘞!” 严丽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兼劳动委员,是唯一一个身兼双职的班委,在班级里的欢迎度不亚于中央空调肖烨,是个看上去天性开朗、自信的人。 云淡收拾着书包,竖起耳听着班级里嘻嘻哈哈的打趣,低下的表情上无不羡慕,羡慕能与同学打成一片的严丽。 不止一次,她尝试过在别人面前彰显自己存在,可换回的只有一次次的遗忘与忽视,久而久之心思也就藏了。 六中是半封闭式学校,走读生不少,云淡是其一。 收拾好书包背上就走,迎面倏然奔来一道人影,只觉一阵晕眩的撞击,云淡狼狈退了两步稳住身子。 “抱歉!抱歉!刚走路太急,你没事吧?” 严丽扭扭胳膊,只觉刚才的碰撞有些磕人,像撞到铁板似的。 随即又敛了心思,面露疑惑,“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吧?怎么没你印象?” 她眼里不加遮掩自己的警惕,身子不动声色挡在了云淡的去路上。 云淡看她的警惕,面不改色抬手往自己的座位一指:“云淡,学号090611,座位靠窗最后一位。” “哎?”严丽眨眨眼看向一个同是值日生的同学,是她前桌,也是六班班长。 班长揪着两条眉左思右想,迟犹道:“好像……是有这么个同学……” “好、好像?” 严丽面色古怪,看看班长又看看云淡,眼中疑狐不减,但还是退开了身子。 云淡攥攥书包带,从严丽身边走过。踏出教室那刻,她听到了教室里传来的嘀咕:“我怎么不记得我们班有这个人?” “可能是没什么存在感吧……” “这也太夸张了吧,都一个学期的同学了,再怎么没存在感也不应该一点印象也没。” “会不会是哪个冤死的鬼啊?” “死嘉慧!天还没暗你胡说什么呢!” 云淡杵在教室门后,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晰 她笑笑,风轻云淡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