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正道

胡蓉老太太睡在郊外殡仪馆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间只有七八平方米,刚好摆下一张停尸的铁床。她是下午被儿女们送来的,准备第二天上午火化。可是,谁也想不到,胡蓉老太太又自己醒过来了……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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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胡蓉老太太来到阴间已经十多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个人理她。她是到阴间来找丈夫的,丈夫离开她已经十年了,当年跟丈夫约好了,顶多还在阳世间呆十年,掐指一算,今年刚好十年,她没有作任何准备,一想到十年了她就匆匆忙忙往阴间跑。可到了阴间怎么没看见丈夫杨洪宝呢?洪宝在哪?她不知道怎么找,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在阳间的时候都说到了阴曹地府就要找阎王老子报到,可胡老太太到了阴曹地府却没看见阎王,也不没看见阎罗殿。到底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刚进阴间的时候她看见一条悠长的隧道,黑暗,深不见底,遥远的尽头发着灰暗的幽光,胡老太太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本来来阴间就来得匆忙,什么准备都没做,躺在医院的时候一口痰堵在喉咙里没吐出来就咽气了,其实她还是发了内功的(早年丈夫教过她一种气功,能够闭气数小时不死),但气还是断了,心跳也停止了,从医学上、生理上看她是死了,她的灵魂也出窍了,已经到了阴间,眼前看见一条隧道胡老太太一点都没犹豫,立马就往里钻,胆战心惊地穿过了那个悠长的隧道。出隧道的地方有两道口子,右边是一个硕大的广场,广场里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那里活动,热闹非凡;左边有几栋高矮不一的房子,有人晃动,却不热闹。胡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人,在阳间的时候哪里人多就会往哪里赶,到了阴曹地府她也一样,专拣人多的地方挤,她怎么也没想到,那里竟然是地狱。

    她一到了阴间就懵懵懂懂地闯进了地狱。

    地狱里的人太多了,多得不计其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国人外国人,还有几个从火星上下来的人,听说是要从喜马拉雅山顶穿越地球,结果没穿过,在阴间陷住了,出出不来,进又进不去,永远留在了阴间,凡阳间没有看过的人在这里都见到了。胡老太太跟那些人打招呼,朝他们微笑,跟他们挥手,却没一个人理她。她一走下伸向地下的楼梯就看见几个鬼卒按住一个恶鬼在油锅里油炸,听说那个被油炸的人在阳间是个恶棍,到了阴间上帝要严惩他,把他下了油锅,他却使劲反抗,几次把头伸出滚烫的油锅,还是被鬼卒用长长的铁钳夹住了,被按在油锅里不能动弹,只能发出惨烈的呼叫。胡老太太很害怕,这场面她没见过,再是恶棍也不能油炸,她赶紧躲起来,躲到旁边的一条夹缝里,好像谁也看不见。可偏偏这时另几个鬼卒逮住另一个恶鬼,是个有几条人命的杀人犯,一个鬼卒挥舞一把大刀,一刀朝那个恶鬼的头上砍去,一颗人头就落到了地上,头颅在地上来回地滚动,还弹跳了几下,滚到夹缝的沟里卡住了,再也动弹不得,而那个没头的身子还在行走,往夹缝这边游来,就朝着老太太走来,一直没有倒下。无论是头也好,身子也好,都没有血,那个无头的身子朝胡老太太大摇大摆地走来,好像就冲着老太太来的,胡老太太脚踩夹缝两边,腾空而起,无头人就从她胯下走过,只知道往前走,不知道转弯,更不知道回头,当行走到老太太胯下的时候老太太眼盯着脚下,吓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还好,那家伙走过去了,不知道她在头顶,老太太赶紧爬出夹缝,好不容易摆脱了无头的行者。又走了几步,又见前面一人的胸腔腹部全都被劈开了,说是在阳间做假药的,害死了十几个儿童,到了地狱被鬼卒劈开了胸膛,地狱里没东西卖了,他便掏出自己的心肺叫卖,胡老太看到这种场面腿都吓得软了,她不敢再多看一眼那些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人,她使劲地往人多的地方挤去,只有人多的地方别人才不会在乎她这个老太婆,尽管那些人形态怪异,但至少还没那么吓人,她还能接受。

    前面不远的地方围了许多人,胡老太太挤不进去,她就爬上旁边的一个土堆朝那边看去。原来正赶上地狱开饭的时候,人堆里立着一口大锅,直径足有百米,锅里热气腾腾,肉团翻滚,是什么肉她不知道,也没看过,只看见人们在抢着吃,人们都拿着硕长的勺子在掏锅里的肉,掏里面的汤,肉也掏上了,汤也绕上了,却谁都送不进自己的口里,因为勺子的手柄太长,靠近勺子的一头全都布满了棘刺,手不能抓上去,没布棘刺的地方手抓了手柄却怎么也不能把食物送到口里,地下的饿鬼只得拼命地吼叫,愤怒,还有人大打出手,可不管怎么折腾,就是吃不到锅里的肉和汤。

    胡老太太看了心急,心里在想,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自私?自己吃不到为什么就不能掏一勺给别人吃?当别人吃到你的肉和汤的时候你自己不也能吃到别人给你的肉和汤?人是需要互相帮助的,鬼也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懂?胡老太太就喊里面的人给别人一勺,自己就也能得到一勺,可她口一张开就被人捂住了,随即两个高大的鬼卒揣住了她的两只胳膊,把她拖出了地狱。

    不知走了多久,胡蓉老太太被拖进了一个大厅,那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胡老太太还能认清:阎罗大殿!

    鬼卒放了老太太,说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谁叫你喊的?

    老太太说我看他们可怜呀,互相帮一下不就都能吃到了吗?

    高个子鬼卒说你不知道那些都是在阳间造了孽有罪过的人吗?到地狱就是让他们来受惩罚的,是来受罪的,你告诉他们喝汤了他们还受什么惩罚?还受什么罪?

    老太太想辩驳:“可是……”

    高个子鬼卒把一只三尺多长的手一摆,说:“别说了,是谁叫你瞎闯进来的?来了阴间为什么不来给阎王爷报到?为什么到处乱串?”

    胡老太太这时才听明白,她要见阎王了,她说:“我不知道阎王在哪?”

    鬼卒:“阎王老子在上,还不报告?”

    胡老太太抬头看看阎王,怎么也看不清阎王的面目,就没开口。

    阎王却先开口了:“来者何人?”

    胡老太太回答:“民女胡蓉。”

    “胡蓉?”阎王翻了翻生死簿,口里念叨:“怎么没看见你的名字呢?倒是看见你们家有个人被勾簿了。”

    胡老太太忙问:“谁?!”

    阎王把簿子一盖,说:“别多问,这是天机,告诉我,谁叫你来的?我根本就没有给你勾簿你跑来干什么?”

    胡老太太说:“我自己要来的,我跟丈夫约好了,十年之后来找他,今天正好十年,所以我就来了。”

    阎王问:“你们约好不算,我没同意。”

    胡老太太说:“您现在同意也不迟,我人都已经来了,您只要在簿子上给我画个勾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成全了我们老两口团圆。”

    阎王摇摇头,说:“不行,我不能坏了规矩,你还是回去吧。”

    胡老太太很纠结,虽然她没有做好准备来阴间,但既然来了还回去干什么?家里都在为自己办丧事了,还怎么回去?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想想就能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丈夫了,又何必再回到阳间?再说阳间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她不想再在那上面受罪了,那里没一个地方能待下去了,老家老家不行,过去她居住的清水湾是一片净土,绿水青山,鸟语花香,现在青山没了,建了四个水泥厂了,山也挖了,树也挖了,出门都要带上口罩了;绿水也没了,全都成了黄水,污水,喝水都要到外面买矿泉水,没法呆了,更重要的是老大和大儿媳妇都对她不好,这次来到阴间其实就是被老大、大儿媳妇气来的,老太太曾经发誓,再也不回乡下了,永远不想再见到老大和大儿媳。事实上,老头走后她已经好多年没回清水湾了,她不留恋那个地方,她一直住在城里,有三个儿女在城里,随她挑选住哪。可她也不想住在城里,尽管好吃好喝,衣食无忧,然而城市到处是钢筋水泥堆起来的房子,人都像被关在笼子里一样,一点也不自由,天上有雾霾,路上有车祸,白天见不到太阳,晚上见不到月亮,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自在,她想要一块干净的地方,有新鲜的空气,有阳光,有月亮,有星星,有清水湾那样的绿水,有劳动的地方,有人陪着她说话,可她想要的东西成了奢侈的东西了,一切都要等上帝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得到,上帝心情不好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知道上帝什么时候心情会好,看得出来,这几年上帝的心情一直不好,地上的人天天在惹怒上帝,上帝已经非常生气了,总有一天上帝会要惩罚那些惹怒她的人的。想到这一层,老太太真的不想再回去了,还回去干什么?那边也没什么人值得她留恋了,儿女早就经成家立业,孙一辈都长大成人了,长孙都结婚了,就快生孩子了,其他的孙儿孙女上的上大学,出的出国,最小的也上高中了,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她何必还回去?她不留恋那个世界,她希望留在阴间,跟丈夫永远生活在一起。

    “行行好吧,阎王爷,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只要能跟我丈夫在一起,您要我干什么都行,我不想回那边了,真的不想回去了。”她乞求阎王把她留在阴间,她不想再回到阳间。

    “不行,这里没有你的位置,现在阴间人满为患,装不下人了,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了,正在改扩建,增加到十九层,你不该来这里,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回去,啊?!在阳间你还能做点好事,别急着到阴间来,更别私闯地狱,看看,差一点被砍了不是?那不是你要去的地方,阳间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等做完了再下来吧,我下次会给你勾簿的。”阎王说。

    胡老太太很失望,还想乞求。

    阎王命令鬼卒:“把她拖出去,打回阳间!”

    两个鬼卒二话没说,一把拖住胡老太太,把她推出了阎罗殿,出门时还踹了她一脚,大声吼道:“还不快滚?!”

    胡蓉老太太无奈地离开了阎罗殿,沿着那条悠长的隧道又回到了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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