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间,刘因被留下在孟府用饭,其后又被宋芷拉着,在孟府里一起谈论经纬,从孔孟儒学说到朱子理学,从诗三百说到如今坊间的杂剧,无所不谈。 直到天黑,宋芷才恋恋不舍地放刘因走了,两人又约好,过几日再见。 孟桓气得牙痒痒,早知如此,就不跟宋芷介绍刘因了。 不仅招来一个跟他抢宋芷时间的,还把太子也招来了。 况且,孟桓思来想去,总觉得太子来得有些不寻常。 夜里,孟桓拉着宋芷跟自己一起用饭,一边往宋芷碗里夹着鹿肉,一边道:“我总觉着太子对你有想法。” 宋芷诧异:“什么想法?” 孟桓仔细回忆着太子看宋芷的神情,想了想,肯定道:“太子肯定对你想法。” 宋芷这下听明白了,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是何等样的人,能看得上我?你想太多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这样好,谁看上你都不稀奇。”孟桓说。 “别胡说八道。”宋芷嗔他,“太子对我有想法……你怎么不说刘大人对我有想法呢?” 孟桓道:“那不一样,刘梦吉看你的眼神与太子看你的眼神不同。” 宋芷挑眉:“怎么个不同法?” “说不上来,”孟桓给宋芷喂了一筷子剥好的蟹肉,“许真是我想多了呢。” “就是你想多了。”宋芷吃下那口蟹肉,含混不清地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我怎么?”孟桓反问。 宋芷:“成天想些不正经的。” “不正经的?”孟桓笑了,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宋芷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话题很危险,连忙刹住车,“没什么,吃饭!”给孟桓喂了一口煎西京雪梨。 孟桓甜得快被齁死了。 这是按宋芷口味做的,放了很多糖,比一般的要甜。 孟桓把人拉过来,低头吻过去,把这一口西京雪梨喂到宋芷嘴里,才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你怎么好吃那么甜的?”孟桓轻声抱怨。 宋芷红着脸,嘴里含着孟桓喂过来的西京雪梨,含混道:“我就喜欢甜的!” 孟桓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宋芷鼓鼓的腮帮子,道:“你喜欢就好。” 又说:“你不用怕我,你若不肯,我不会再qiáng迫你。” 宋芷曾说过,孟桓是将他当做了相公,所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可孟桓知道自己不是的,所以不愿教宋芷存了这样的误解。 “直到你自己愿意之前,我都不会再碰你。” 宋芷脸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有罪,第二更,晚了一些……明天三更 第69章 防有鹊巢三 宋芷脸红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孟桓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叹道:“你说说你,怎么总那么招人喜欢?” “嗯?”宋芷疑惑。 孟桓说:“和礼霍孙大人,太子,都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真怕你哪天就真的走了。” “不会的。”宋芷小声说,“我绝不会出仕的。” 孟桓摸着他的头发,命人将饭菜撤下去,才道:“其实你若真想出仕为官,我也不拦着你,只怕你性子太刚直,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受人欺负。” 宋芷说:“我不会出仕的。” 至于为何不会,孟桓也约莫知道,将此事按下不提,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帮你拦着太子一点儿。” 宋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孟桓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宋芷心里还有一个疑惑,既然太子当初怀疑他掺和进了阿合马的事里,想要抓他,怎么如今又突然变了个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其后,宋芷又与刘因约见了几次,基本都是谈天说地,不久,刘因辞了官,要回保定。 宋芷去送他。 “刘大人,怎地突然辞官,在东宫过得不好么?” “别叫我刘大人了,我大你一些,叫声哥哥便好。”又说,“太子很好,待我也很好,然而刘因志不在此,只想做个乡野村夫。” 宋芷了然。 刘因道:“不过,说给太子殿下的借口,倒也不完全是借口,家中高堂确实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倒是子兰你,不是奉承之语,哥哥是真心觉得你有才华,你家中也没什么牵挂的人,又为何不肯出仕呢?”刘因有些好奇。 宋芷犹豫了一瞬,因了近来的相处,觉得刘因是个值得结jiāo的人,对刘因说了实话:“梦吉兄,先父乃是当年的铜陵县知县,守城而亡,爹娘拼死才救得我一命,宋芷惜此残生,不敢追随先父而去,可……也不敢违背先父遗志。” 话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刘因有些吃惊,看着宋芷的眼神顿时变了,但即便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到底还算冷静,沉吟道:“没想到子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刘因叹了口气,“宋亡时,子兰才十几岁吧?竟也能有这样的气节,令人钦佩。” 宋芷连说不敢。 刘因又道:“不过,子兰,我且问你一句,你到底因何读这圣贤书?” 刘因这一句话,却问住了宋芷。 因何读书? 他自幼跟随父亲,父亲一腔爱国情怀,宋芷那时读书,自然是为了家国。 可现在宋已亡,他又为何要读书呢? 见宋芷沉吟不答,刘因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子兰听说过这四句话吧?” 宋芷点头,他素来聪颖,立即就明白了刘因话中含义。 《礼运》曰:“人者,天地之心也。”《程氏遗书》又言,故仁民爱物,便是为天地立心。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乃是为生民立命也。 成聖合天之学,继之往聖;协和天下之功,遗诸後世。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便是如此。 不论江山如何变换,是宋的江山,还是元的江山,天下百姓总还是百姓,总还是天地生民。 若按张子厚此言,宋芷一心只有大宋,却是狭隘了。 刘因见他懂了,也不多言,又提醒了一句:“文宋瑞……恐怕活不长了。” 宋芷惊了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文天祥一直好好地被关在大都,世祖始终想招降他,没忍心处死,怎么突然就活不长了? 刘因道:“不久前福建有一僧人说土星冒犯帝坐星,怀疑有变乱,中山有一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想救出文天祥。” 宋芷明白了。这种种事迹,都指向文天祥,世祖再惜才,也不可能坐看一个前朝遗臣祸乱自己的江山,被惹恼是迟早的事。 “刘因言尽于此,子兰且好好想想吧,你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大元,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刘因说完后,便与宋芷拜别,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子兰,后会有期。” 初冬的寒风卷起落叶,落叶打着旋儿,萧瑟又落寞地兀自飘零,最后无力地落回到地上。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咕噜”声,却没有留下任何辙痕。 刘因说的话,切切实实地响在宋芷心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难道我错了吗?果真是我狭隘了吗? 可……宋芷转念一想,若真按这话说的,那他大宋无数战死的将士,他的爹娘,陈吊眼兄妹,还有如今被关在牢里的文宋瑞,不都成了笑话吗? 大宋莫非该把江山拱手送人,还欢欢喜喜地替别人治理江山不成? ……简直荒谬!宋芷想。 古今读书人,都是为了百姓不假,可不是为了这样残bào的皇权! 怀着这样的念头,宋芷一直望到刘因的马车离开了视线,再也看不见了,才抬脚往回走。 回孟府时,路过了张府,宋芷想起已经许久没去探望过张惠,便顺道进去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