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诺看见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芷,颇有些无言,孟桓并不轻易苛待下人,宋芷能隔几天便惹恼孟桓一次,也是一种本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齐诺当然不会好心到替宋芷求情,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积了yīn德了。 宋芷知道,这是孟桓刻意在羞rǔ他,就是要让别人来看看,他是如何跪在这里,对孟桓是如何的卑躬屈膝。 孟桓知道,对于宋芷来说,这绝对是不可忍受的羞rǔ。 齐诺故意收拾得很慢,走到宋芷身旁,还要停顿一下,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再走开。 等齐诺慢慢悠悠收拾完出去,孟桓便拿了本书坐在宋芷旁边看,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一看,便直接看到了午时,孟桓站起身,吃饭去了。 宋芷则继续跪着。 下午,孟桓来了一两趟书房,期间对宋芷亦是不搭不理,似乎根本没看到这个人。 宋芷没吃午饭,跪到午时后,膝盖已经僵硬了,腹中又饥饿难耐。宋芷知道,孟桓在等他求饶,可宋芷偏不。 便是跪到死,也不会求饶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芷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开始膝盖会疼,针刺似的,到后来整条腿都疼,宋芷没敢挪身子,那双腿便由刺痛到麻木,最后彻底没了知觉,天色彻底暗下去的时候,宋芷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两条腿了。肚子都饿过了劲儿。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又冷又硬,像极了李含素逝世那天,浦江县官道上的地面。 那天还下了细雨,将气氛烘托得格外凄凉惨淡。 眼下没有下雨,没有风,没有雪,静极了的书房里,在天黑下来后,连一丝光亮也没有,只有清寒的冷月斜斜洒了一丝清辉进来,落在孟桓案头的字帖上,落在那摆满书的书架上。 宋芷渐渐的有些恍惚,他心想:为何当年他不与母亲一道死了呢? 南宋亡了,他的家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为何偏偏他还活着? “宋子兰。”一个淡淡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宋芷愣了愣,末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孟桓的声音,宋芷跪着的这大半天水米未进,张了张嘴,差点发不出声音: “小人在。” 孟桓在宋芷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注意到宋芷这大半天竟膝盖也没挪一下,不禁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固执成这样。 “滚起来。”孟桓说。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动。 孟桓不耐道:“怎么,还想跪?” 宋芷低低地说:“起不来。” 孟桓轻轻敲击书案的手指倏然一顿,对齐诺道:“把他扶起来。” 齐诺满心的不乐意,也只好同意,将灯放下,对宋芷一伸手,“喏!” 宋芷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抓住齐诺的衣袖,勉qiáng挪动腿,可那腿就像不是他自己的,又麻又硬,毫无力气,宋芷半个人都挂在了齐诺身上,才勉qiáng没有再摔下去。 齐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没把白眼翻出去。 孟桓淡淡看着他,心里约莫明白,宋芷是打死不可能以色事人的,于是摆了摆手:“把他送回去,注意暖暖膝盖,别废了。” 如今已经入冬,大都不比临安,冬天寒冷异常,孟桓耐寒,这时候书房里也没个暖炉,宋芷却不是他,那地上冰冰凉凉,这一天跪下来,若是不注意保暖,兴许要落下病根儿。 “这两天你休息,不必来书房了。”孟桓又说。 宋芷动了动唇,没力气说话,gān脆闭了嘴,闷声被齐诺搀着走了。 宋芷两条腿几乎没有知觉,齐诺又不配合,因此走得极困难,孟桓就看着,直到两人走了出去,宋芷也不肯吱个声儿,孟桓一时气结,心说:“竟有这么固执的人。” 原以为有了昨日那一遭,绰漫便放弃了习字大业,没想到第二日,她又来了。 她来了也没用,宋芷今日休息。 绰漫没在书房见到宋芷,心下奇怪,就问孟桓,孟桓含糊地说:“他病了。” 孟桓并不想让绰漫知晓昨日的事。 绰漫大惊小怪道:“病了?我见他昨天还好好的,汉人怎么这么柔弱!” 孟桓“唔”了一声。 绰漫有心想让孟桓陪她玩,可孟桓习字那状态,简直天塌下来也不会管的,绰漫拿着笔在纸上戳,待戳坏了三支笔之后,便丢下笔。 “他病了,我去看看!”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房,往宋芷房里奔去。 宋芷住的偏房,绰漫是十分嫌弃的,她长这么大都没进过下人住的屋子,加上他门口也没个人传话,绰漫只好自己猛烈敲门,敲得震山响: “宋子兰,开门!本小姐来看你来了!” 然而任她敲得手都麻了,也没个人开门,绰漫眼睛往四处一扫,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婢女,脸上有几个雀斑,于是一招手: “你,过来。” 阿齐拉昨日便听说宋芷又惹恼了孟桓,昨天没机会,今晨一早就过来看了几遭,也没见宋芷出来,心下担心得要死,乍然看到绰漫跑过来,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就被绰漫叫住了。 阿齐拉战战兢兢地挪到绰漫面前,生怕绰漫问她为什么在这儿,但绰漫根本没管这些,指了指宋芷的房门:“你给我进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阿齐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去敲了敲,问:“宋先生,你醒着吗?”连问了几声,也没人应。 阿齐拉有些慌了,推了推门,向里看了几眼,转过头来道,“小姐,门从里面锁上了,开不了。” 绰漫眉头一皱:“开不了?” “宋子兰人在里面吗?” 阿齐拉怯怯地点点头:“……应该在。” 绰漫:“他莫非是故意躲我,不想见我,不愿教我写字?” 绰漫说到这里,顿时觉得有理,“噔噔噔”跑开,叫了个身qiáng力壮的家丁来,吩咐道,“把门给我撞开!” 家丁跟阿齐拉面面相觑,不敢违拗绰漫的意思,又怕招惹到孟桓。 绰漫:“磨蹭什么,哈济尔那里我去跟他说,你尽管开!” 家丁应了,当即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偷偷瞄了瞄阿齐拉,阿齐拉隐晦地一点头,溜去搬救兵了,绰漫也没理她。 “吓!”家丁喝了一声,侧身撞到门上,门栓应声而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绰漫道:“你进去看看,宋子兰在里面吗?” 家丁:“是。”抬脚走了进去。 宋芷的屋子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家丁四下一扫,没看到人,却见chuáng上隐约躺了个人,他上前一看,只见宋芷满面通红,睡得极不安稳,家丁抬手摸了摸,宋芷的额头简直烧得烫手。 “小姐,宋子兰病倒了,叫不醒。”家丁出来后对绰漫说。 绰漫挑高了眉:“当真病倒了?病得如何?” 家丁道:“都烧糊涂了。” 绰漫眨眨眼,疑惑道:“他昨天不还好好的么……他怎么病了也没人管,也不请个大夫么?” 家丁默然无语,没有孟桓的吩咐,谁会去给他请大夫。 家丁正想着,冷不丁看见孟桓过来了,他身子一矮,行礼道:“见过少爷。” 绰漫听到声音,转过头问他:“怎么宋子兰病了,你也不给他请大夫?” 孟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脚便进了宋芷的屋,绰漫一愣,当即跟了进去,宋芷屋子不大,孟桓来时,齐诺也跟着来了,加上阿齐拉,主仆几个站了满满一屋子。 孟桓进了屋就有些后悔,心说自己何必在意一个汉人的死活,但既然已经进来了,便看看。 到宋芷的chuáng边,孟桓又愣了,宋芷白净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脑门上都是冷汗,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看上去十分难受。 “宋子兰?”孟桓轻轻叫了一声。 睡梦中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手,却没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