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乐微微堵着嘴巴,眼睛一挑,视线在他鬓角来回逡巡,那眼光让他心里微微发毛,难道我今日的发型很丑吗?宝乐伸出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那么长,那么鲜艳的命烛,他还有太多时间可以活。不,应该说直到现在,他的人生才算扬帆起航。而自己,她鬓角的命烛几乎都看不到了。 这才叫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并列呀。 宝乐抬起手,拍拍齐天的肩膀,唇角欣然翘起:“你最近可是春风得意,这一来,你可要升官发财前途无量了。” 齐天的脸刷的红了,“妙妙,你不要这么说。我最近云里雾里的,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不踏实,又忐忑。总觉得自己仿佛也没做什么出息事似得。” “因为你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成功呀。”宝乐笑嘻嘻的眨眨眼,“就跟风筝似得,好不容易才升上了天空,总要过一阵子,才能适应那要线牵着,飘飘摇摇的爽快感。”这个比喻倒是巧妙,齐天立即领悟了。宝乐又道,“你放心,我母亲要你去西北找我哥哥,不就是找人带你嘛,你多学学,有了踏踏实实的底气,自然就不会虚的慌了。眼瞧着可不早了,你的行装收拾的怎么样?” 最不该,说到离别。齐天有些急躁,却又不懂燥些什么,他敏感的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那违和在哪里。妙妙,倒像是急着他走的样子。 齐天换了话题:“妙妙,你十八岁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宝乐昂起下巴,瞧着笨蛋,竟然直接问出来了,那不是一点惊喜和兴奋都没有了?我呀,我觉得我该去挑一口自己喜欢的,华丽又舒适的棺材。 “不劳大将军费心。”宝乐嘻嘻笑:“少年呵,干事业,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这娇俏的念出来的,显然是戏文唱词,那害羞了的祝英台就这样故作严肃的打趣梁山伯。而她眼神灼灼,笑靥如花,竟然叫他无法生出别的念想。 直到被丫鬟客客气气送回客房的时候,他才怅然若失,坐在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仿佛一碗胡辣汤少放了辣子似得,又好像豆腐花里少了香炒的黄豆,那点遗憾渐渐侵蚀开来,形成了巨大的不满足感。 年关时候,人来客往,这大长公主府空前热闹,她母亲太忙,父亲又闹里取静,仿佛修仙。华阳焦头烂额之际,看到怡然自得焚香静坐的许令,一边吃他调配的保养滋补之方,一边笑嘻嘻拨弄着头发:“我这么忙,哪处离得了我,你变着法的,曲曲绕绕的,把我推到这高处的高处,若是我积劳过度,英年早逝,我可是要你殉葬的。” 许令笑道:“我可记着,当初夏朝没亡的时候,你先见到我,问我要不要跟你鸳鸯比翼,同归于尽。”他弯起了眼睛,看起来心情不坏,华阳笑得跌了杯子,“那时候还没读书呢,听人家说了这成语,觉得很文雅,特意到你跟前用,显摆。” 宝乐刚要进门,又默默退回,这对父母的情话太可怕,她是胆小鬼,没有勇气听。 于是迎来送往,收礼回礼,各色事务都落在了宝乐身上,而她在一众贵妇名媛中周旋,迅速上手,叫人挑不出一个错来。一时间倒博得不少赞誉。众人因此更加吹捧,仿佛发现了她在美貌之外的,另一个闪光点。其实不过是寻常大家贵妇交际手段,只因容貌过于出色些,略微干点事,便激起许多浪花。 呀,临到死了,又落下美名。宝乐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靠在黄花梨绕指葡萄飞鹿美人靠上,旁边佛手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昏头胀脑,叫阿长给自己捏捏肩。端着架子成天成夜的陪客坐,人都像雕塑,一个模子造出形。 齐天也很忙,他的队伍将要开拔,他忙着操练,忙着重新融入军队生活,忙着被老将军和华阳殿下恶补各种知识,忙到忽然成了个一心办大事的男人,终于没有那么多闲情总是去想小仙女了。 闲时岁月长,忙时光阴快,轰轰隆隆,噼噼啪啪,等她终于闲下来喘口气,一看天空,五彩火焰七彩灯。恍恍惚惚睡过去,再抬头,已有金黄色小小娇娇报春花,枝头卖俏。怎么办,怎么着?顾不得伤心卖苦,眨眨眼春来到。 宝乐应着父亲邀请去听戏,听啥不好,非得听大登殿,薛仁贵平西一十八年,han窑里等苦了王宝钏。千金贵女王三姐,贫窑贱妇王宝钏,日日夜夜盼郎归,终于一天,他衣锦还乡威风凛凛,先说一句“三姐且照菱花镜,你的形容不复从前。”带着万千思量,万千牵挂,好容易苦尽甘来人团圆,却得知他早已另娶公主坐银安。呀,幸好不当陈世美,红口白牙说一句,你是正宫,她是偏。 看那王宝钏喜不自胜,纳头拜倒,宝乐心中升起薄薄的凄凉。“爹爹,你往日不是不好这口的吗?”柔媚婉转的南戏才符合他的口味,难道因为母亲回来了,连审美趣味也变得刚健。心里叫这戏剧弄得不爽,看看父亲,大了胆子,连爹爹也要打趣:“您老人家放心好了,哪怕我娘亲真当了皇帝,开了三宫六院,也抢不过您的风头,呀,清艳绝尘好姿容,真难得,英明睿智的许侯爷以后也难逃以色侍人。”话音未落,已教许令伸出指头,拧住了腮帮,“好刁钻,好猖狂,你该有一个恶婆婆,还有一堆七刁八刁小姑子。好好磨一磨性子。” 宝乐又嘻嘻吐舌头扮可爱:“我怕到时候爹爹又心疼。”扮完可爱,又做出凶恶相:“这可是闲扯淡,世上还有什么人刁的过我吗?” 许令抽了手,转身走人,袖子拂过宝乐头顶,满满都是淡雅熏香。他话里有话,不说分明,若换个人就该胆颤心惊。宝乐自幼跟他契合,如今已无所畏惧。虚虚实实神神叨叨,人想太多容易老。 更何况,她没有老的机会。 出了小苑,天空下起雨,银白色的雨丝,从天到地挂着薄薄一层,宝乐擎着雨伞出门,陌上行人少,天街柳色浅,她从披风里抽出手,放在嘴边轻轻呵了一下,呵出淡淡的白雾,“看来今年的春天会来得早。” 犹记得当初相遇,满城飞雪,现在到了终点,来时路再走一遍。宝乐扶着阿长的手蹬车,往福园去,眼神冷漠无辜,心中柔肠百转。车厢里,柔柔弱弱往壁上一靠,挂壁镂金葫芦瓶里,一朵水仙开得整好。自己团一团,轻着呼吸,眯着眼,仿佛一只静静等待寿终正寝的猫。 奇怪的很,前两次要死,她都非常焦躁。曾经坐卧不安,茶饭不思,夜里做噩梦,哭着惊醒,躲到衣柜里,任由人千哄百劝不出来。瑟瑟发抖,又哭又叫,遭受了天大的欺负和冤枉。“不可以,谁来帮帮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被莫大的恐慌和无助笼罩,脑子都不清醒,迷茫怅恨,死不瞑目:“好爹爹,我怕呀---我要我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