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问心无憾 鸣凰宫空前地热闹起来。 整个烨京,甚至是整个流枫国,都热闹了起来。 因为,他们的长公主,要出嫁了。 嫁的是,尚未登基的大燕四皇子,燕煌曦。 对于此桩姻事,大多数人保持观望和质疑。 流枫与大燕吡邻,且两国皇室、民间,亦多有婚嫁来往。 流枫公主,嫁大燕皇子,本来无可厚非,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燕煌曦,仅仅是个有帝号,无实权的皇子。 况且这个未来君主此时的境况,可以用八个字形容:穷途末路,岌岌可危。 当然,有了随嫁的六十万大军,燕煌曦光复河山,登基为帝的胜算,将会大大增加。 对于种种议论,流枫皇室却一片缄默。 一则,赫连毓婷数度出现在朝堂之上,表明自己“非君不嫁”的决心; 二则,国君赫连谪云,并未明确地表示反对。 于是,这桩姻事,就在不甚明朗间,暗暗地确定了下来。 相对于皇宫外的种种喧嚣,男方,很平静,女方,也很平静,除了也牧首领帖齐格因为不服气,前往鸣凰宫找赫连毓婷理论过几次后,其余他国皇族的反应,着实平静得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 婷苑。 红梅开满。 红梅,是赫连毓婷的最爱。 故而,赫连谪云下令,特地在鸣凰宫的东边,起了座宫阁,名为婷苑,里面种满各式各样的红梅--五瓣的、六瓣的、七瓣的、九瓣的、十二瓣的、单层的、双层的、多层的、单蕊的、双蕊的……凡是红梅,这里应有尽有。 花海之中,赫连毓婷慢慢地徜徉着--只剩八日了呢。 八日之后,她将暂时离开这儿,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去-- “婷儿。”淳厚慈蔼的男声,轻轻从后方传来。 “父皇。”赫连毓婷转身,朝着那稳步而来的中年男子轻轻一福。 “他,果真是你想要的人么?”注视着自己女儿那略带英气的面庞,赫连谪云目光深邃,隐着点点睿芒。 赫连毓婷微微怔住,几许迟疑从眼底划过--要不要,告诉父皇呢? 没等她作出决断,英武的男子已经再次开口:“人世间很多事,一旦走出了第一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婷儿,父皇只是希望你,思虑清楚。” “父皇?” “你看这满园红梅,千朵万朵,风光无限,”赫连谪云转了头,望向满枝夭夭灼灼,“但真正能落入你心间,成为生命印痕的,只有那一朵。” “父皇?!”赫连毓婷惊住--十九年,十九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语重心长地跟自己交谈,说的,却是与家与国毫不相关的儿女情事,这-- “父皇只是希望,你问心无憾。” “问心无憾?”赫连毓婷呢喃重复,继而抬起下颔,面上绽开大大的笑靥,“父皇!请相信女儿,女儿已经问过心,且无憾!” …… “那就好。”默然凝注她半晌,赫连谪云抬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花瓣,转身步入梅林之中。 纤长玉指,轻轻拂过那盘着飞凤的丝缎,浅浅笑漪,在殷玉瑶唇边绽开。 “这么入神?是在想那个人吧?” 谑趣的话音,淡淡从身后传来。 殷玉瑶倏地回头,对上那人莹黑的眸子。 “安清奕?” “正是在下。”安清奕挑高了眉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正值韶年的女子。 美,却并非天香国色。 甚至隐约可以嗅到,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乡野气息。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竟能折服像燕煌曦那样的男人? 还是她,真有过人之处? “你看什么?”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殷玉瑶脸上不由飞起抹红霞,轻轻往后退开。 “别动!”安清奕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右肩,另一只手,迅速撩起她斜披于耳侧的乌发,以及--外袍。 玉色莲花,赫然入目。 安清奕眸色顿寒,整个人亦僵凝在地。 “你们在做什么?” 岑寂的殿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喝,隐着不尽怒意。 一男一女,隔得如此之近,且,衣衫不整,斯情斯景,除了暧昧二字,不作他想。 殷玉瑶微微慌神,刚欲解释,柔躯却被身旁男子一把掖入怀中。 那男子挑起她的发,在鼻间轻轻地嗅,黑眸中漾动着丝丝轻佻:“公主想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便在做什么……” “你--”赫连毓婷双眉高竖,箭步如飞般冲过来,用力将安清奕推开,尔后双目炯炯地瞪视着殷玉瑶,“你说!” “我……”殷玉瑶张口结舌--这样的状况,完全不是她所能想见的,更何况,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她哪里知道是为什么。 “在下不过跟燕姬姑娘开个玩笑而已,公主何须动怒?”安清奕再次笑开,淡淡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动怒?”赫连毓婷先是一怔,继而很快恢复了平静,“谁说我动怒?” “没动怒?那公主方才是?” “也不过玩笑而已。” 一句话出,安清奕却面色甫变。 隐隐地,殷玉瑶琢磨出些什么来,却又不是很清楚,视线来来回回在两人间穿梭着,只感觉眼前的情形,着实透着十分怪异。 “事情办好了吗?”暗暗地深吸了口气,赫连毓婷徐徐开口,那面容神情,已和平日并无两样。 安清奕却似在赌气,哼了一声,调头便走。 “公主?”望了望某男远去的背影,殷玉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赫连毓婷--他们这算是,在打情骂俏么?可干嘛又拉扯上自己? “你走吧。”突兀地甩出一句话来,赫连毓婷先时的镇静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格外焦躁。 “毓婷,”殷玉瑶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踏前一步,轻轻握起她的手,“你有心事?” “连你也看出来了?”赫连毓婷转头,微微苦笑。 殷玉瑶挑起了眉--难道她和安清奕? “不是你想的那样。”赫连毓婷何等敏锐,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即言道。 “那是--” “我不知道他是谁。”轻轻揽过殷玉瑶,赫连毓婷伸臂拥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细若不闻地道,“两年了,我用了两年时间,仍然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到底有何目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殷玉瑶困惑地皱起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一向爱憎分明,难道还会--” “你不懂,”赫连毓婷轻轻摇头,“流枫,是我的梦……我不容许,任何人打碎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说到这里,赫连毓婷忽然变得无比坚决,浑身的气息随之冷凝,就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剑,寒气逼人。 殷玉瑶瞪大了眼-- 她不懂,但又隐隐有些懂-- 赫连毓婷脸上的表情,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呢? 是--连心岛畔,燕煌曦乍然出手,欲取她性命的刹那。 也是这般。 这般的铁血,这般的绝决,这般的狠戾! 那时,她亦不懂,直到后来,跟着他进了郦州大营,跟着他一路风尘滚滚,闯柳宅取诏书,夺命狂奔,她才慢慢地懂了。 也只三分。 那是使命。 与生俱来,深刻于骨血之中的使命。 皇族特有的使命。 守天下,安天下。 先国后家,继而才是自己的幸福。 每当爱情来临之时,他们总需要掂量,这份情,会不会伤到国,伤到家,或者说,是伤到自己心中的那个梦。 如果会。 如果这份情还没有深挚到非执手不可,那么他们,会选择断情。 赫连毓婷,你是不是也在犹豫,也在徘徊,也在试探呢? 殷玉瑶久久地沉默着。 因为她着实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安清奕,对她而言,是个彻底陌生的人。 以赫连毓婷的聪明、手段、果决,历时两年,尚查不出他的底细,那只能说明,对方的确很高段。 面对这些高段的人,她一向都是无可奈何的。 就比如,最开始与燕煌曦相遇的那些日子。 她总是被动,总是无奈,总是后退,而他则是处处占尽上风,那么轻易地,就掳去了她的心,牢牢握于掌中。 那么赫连毓婷和安清奕呢?他们两个人,谁比较强?谁会占据主动的优势? 她也实在看不分明。 “对不起,”回抱着赫连毓婷,殷玉瑶满眸抱歉,“我帮不到你。” “哈哈哈!”忽然地,赫连毓婷纵声大笑,用力一拍殷玉瑶的肩膀,“傻瓜!我骗你呢!看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儿,皱得跟苦瓜似的,要是给那个家伙知道了,又得说我欺负你了!” “真的?”不理会她的打趣,殷玉瑶定定地看着她--这是她第一个倾心相交的朋友,她真心真意希望她快乐、幸福。 “当然是真的!”赫连毓婷不停地眨眼,无声掩去眸底那抹落寞,伸手抓起旁边桌上快完工的喜服,旋身披上,在殷玉瑶面前连转了几个圈,满脸得色地道,“怎么样?漂亮吧?” 摸着下巴,殷玉瑶很快调整情绪:“漂亮!很漂亮,简直是--仙女下凡!” “什么仙女下凡!俗气!”赫连毓婷轻啐,“照我说,这些凤冠霞帔,应该让那些男人也穿一穿,不就嫁个人么,累得腰也酸了,头也昏了,眼也花了,到时候……” “到时候咋样?”殷玉瑶追问。 “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赫连毓婷故意卖了个关子,一把扯下凤袍,将殷玉瑶拽到跟前,“来,你也来试试!” “这不好吧?”殷玉瑶慌忙推辞,赫连毓婷却执意不放手,两人正拉扯间,司画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口内急叫道,“公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