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桌子,他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我身上,“你那时候大一?” “是啊。xiaoshuocms.net你怎么知道?”我不觉有异,又追问,“一见钟情吗?” “不算吧。到第二次见面,中间隔了大半年。后来她还怪我第一次没记住她。”这个男人眸光轻轻收敛了片刻,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下,覆上温柔,“就是这样。” “下一个问题,是你表白的吗?” 沈钦隽竟然味的一声笑了,一伸手把我紧巴巴握着的那张纸片拿了过去,嘴里说着:“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我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把问题通通看了一遍,边看还边笑,时不时拿眼角瞄我,那意思我是看出来了,就是在说问题烂。 我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最喜欢她演的哪部电影……这种烂问题你都问得出来。白晞,看来你是没好好做功课。”沈钦隽懒懒地将手中的纸片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是对你太放心了,没让秘书审核一下就放你进来。” “我本来就不会采访。”我黑了脸。 “这样吧,我们交换。”他的眼睛在此刻异常地明亮。 “什么意思?”我直觉有些不妙。 “我问你一题,你可以问我一题。什么都能问。”他制定规则,“很公平。” 我想说公平个屁啊,明明是我来采访你,明明是你要上杂志,可这公子摆出一副“不愿意就拉倒”的样子。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我转身就要出门,他悠闲地指了指反方向,“这里边卫生间。” “不用了。”我生硬地说,“我喜欢去外边。” 出了门,我的脸热得发烫,看见他的秘书站起来,笑问:“白小姐,这么快结束了?” “卫生间在哪儿?” 她虽然诧异,但还是微笑着给我指路。 沿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边走的时候,我并不急着上厕所,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平静一下,顺便反思下这个人对我越来越诡异的态度。 手伸到温热的水下冲了一会,我忍不住低下头,泼了一些在脸上,湿漉漉地望向镜中的自己。前一阵子受伤之后,倒是不用减肥,自动自发地瘦了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在家里宅得久了,脸色有些白,额角那道粉红色的伤疤愈加明显。我往前拨了拨头发,试图遮住那个疤痕,然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孤立自己:“白晞,去吧!不久聊聊天吗?” 重新推开门的时候,沈钦隽竟然还是那样的表情,仿佛丝毫不介怀我刚才忽然间落荒而逃。他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问我:“可以开始把?” “开始吧。” 我把纸和笔丢开,“你喜欢她什么?” 他答得很坦率,“喜欢她漂亮。” “……就这个?”我晕,太浅薄了。 “第一眼能被吸引的,不就是外表吗?”他漫不经心地说,“好了,该我问你了——大学为什么读财会专业?” ……和你有一毛关系吗?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闷闷地说:“老师建议的。” 他怔了怔,追问说:“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其实我高中的成绩真的算是不错,老师也对我寄予厚望。后来成绩出来了,我的确考到了全校第一。填志愿的时候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家里没有大人,班主任最后替我拍板,“你就报宁大财会专业吧。学一门务实的专业,将来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可是你不是喜欢艺术吗?”沈钦隽浅浅蹙起眉。 我无奈地笑,微微歪了头,这人提出这个问题就像是“何不食肉糜”一样好笑,“从小都在福利院长大的小孩,你觉得我有资格挑三拣四地去追求梦想吗?” 他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似乎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 “结婚之后会让秦小姐继续拍戏吗?” “随她自己的心愿吧。”他淡淡地说,“你呢,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事是什么?”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干吗要知道这些事?” 他眯了眯眼睛,十分无赖,“我想要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顿了顿,说,“从小到大我都很循规蹈。叛逆的事大概就是喜欢逃课,班主任的课是上午第一节的话,听完就走了。不过我成绩好,老师们也不会说我。” 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忽然间觉得很是逍遥。 “逃课干什么?回家吗?”他追问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有些怔忡。 “不,我就在街上瞎逛,或者去超市转一圈。不过那个时候没钱,也就是用眼睛看看。” 他“嗯”了一声,语调却有些奇怪,仿佛是有些心酸,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轮到我了。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秦小姐呢?如果只是因为外表漂亮的话,新鲜度应该只能维持短短一段时间吧?”我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问题,执着地继续追问。 他收敛了表情,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她……很乖巧。” 我怔了怔,秦眸她乖巧吗?如果乖巧,就不会如她经纪人所说的那样,好几次与电影公司、广告商有摩擦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惹的麻烦,在我看来,都不是麻烦。” “那什么麻烦在你看来,才算真正的麻烦呢?”我一时好奇地问。 “很多事。”他轻轻叹了口气,“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 阳光从他的侧身落下来,这个男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密密的 阴影,我忽然觉得这一刻夏他是真的有些难过。 或许……是想起他的父母了吧? 一时间,我们两人中了邪一样沉默下来。直到她的秘书拨进内线,免提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在办公室里响起:“沈先生,下一个预约时间到了。” 我连忙站起来,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他却蹙了蹙眉,仿佛还意犹未尽,毫不犹豫地说:“先推一推……” “可是——”秘书十分为难地说,“是秦小姐约了您,要去酒店试菜。” 我识趣地给他找台阶下,“那个,我先回去了。回去还得整理稿子呢。” 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口,他忽然出声唤住我:“上次受的伤,真的全好了吗?” 我总觉得他最近对我说话,要不阴阳怪气,要不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男人也有恐婚症吧?我有些同情的看他一眼,语重心长:“你还是关心关系自己吧。” 回到杂志社,我看着自己受伤那些零零落落的采访片段,有些苦笑不得。“没有一见钟情,喜欢她的第一个理由是长得漂亮……”我粗粗扫过去,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写不出一篇能令主编和秦眸的经纪公司满意的稿子来。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了,诺大的办公室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格子间还亮着灯,我心不在焉的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的外卖,草草的打了几个字,又再次删除。比起摄影时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写这篇文章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以目前每小时二十九个字的速度,我悲观的预测了一下,估计……得写到下个月。 嗯?刚才我问了他在哪里第一次见到秦眸吗?我咬着笔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对了,还有录音笔! 不过瞬间,我又沮丧地记起来,刚才太慌张了,我好像忘了拿出未了。 顺手在大衣口袋里一摸。掏出录音笔,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来我刚才顺手把录音笔打开了,只是一直塞在大衣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虽然隔了一层衣料,还动不动有椅子摩擦地板的杂音,不过有声音就好。我一边听一边吃鲜虾云吞,忽然想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的对话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或许是……当初我不该赌气向他表白吧? 又是一阵漫长的杂音,那个时候我去了卫生间冷静……那么沈钦隽是在和谁说话?大约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打电话的声音被录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去摁暂停键,总觉得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只是鼠标轻击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的那句话并不如和清晰,我只疑心自己听错了,于是拉回了数秒,仔仔细细地,又听了一遍。 他的声音在耳麦里显得低沉而清冷,我只听清了其中的几个关键字,可是刹那间入赘冰窖。 盛海福利院——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默默无闻,在很远的城市。 我真的不认为,它会同沈钦隽有丝毫的关系。 可他在电话里说:“……盛海福利院那边,赞助人的名单你去处理一下。” 很多发生的事,以前我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可是现在仔细地想起来,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当初进入荣威,为什么那么幸运地就能得到年会的大奖?最最好笑的是沈钦隽这样镇密肃然的人,竟然会在一面之缘后就“邀请”我做他女朋友,还透露了那么多和秦眸交往的秘密给我听。还有,假若只是请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介绍给爷爷认识,甚至大手笔地送了一套房子给我呢? 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整件事仿佛是一个完整而精密的阴谋,一点点地将我笼罩在其中,我却自始至终像是傻子一样,茫然不知。 我摘下耳麦冲到了卫生间,飞快地将凉水扑在脸上,双手撑在水池边,刚才那股打电话去质问的冲动已经被压抑住,我想起在夜东的时候曾经告诉他,我似乎有亲人,可他下意识地反驳我,态度决绝,又略带惊惶。 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 只有找到确切的证明,他才会无话可说。 那么,证明在哪里呢? 我想到他那句话,令人毛骨惊然,却也让我醍醐灌顶。 我长大的那间福利院里,一定有当年赞助人的信息。 第七幕 我是谁 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滚滚风沙,混沌中, 我是谁?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 还是躺在整容室里,我求医生把我脸上像秦眸的部分全部改掉;有时候却是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他冲着我笑,可是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光怪陆离的一大串梦结束,我冷汗淋漓地醒过来,看见邻座的女生微微张开嘴,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或许是我突然醒来的样子吓到了她,我连忙转开眼神,掩饰般喝了口水。 高铁车厢里人不多,我昨天向杂志社请的假,一口气订好了来回车票。 我是谁,为什么沈钦隽明里暗里这样关注我……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想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盛海依旧如同我离开时那样,微风,宁静,棕榈树叶轻轻摆动的时候,心都柔软下来。我走在小城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视线尽头死以前放学路上买汽水喝的小店……很多人形容这里的人走路不急不缓,哪怕前边掉了一张百元大钞,也没人会跑着去捡回来。这么看来,丢弃我的爸爸妈妈,给我选了一个十分适合生活的城市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个城市,学习,福利院,记忆中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转了一圈,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我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尽管这座福利院的负责人已经换了,甚至当年照顾过我的阿姨也都退休了,可是他们给我找出了当年我被送进来之后所办的一系列水许,上边甚至还有记录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是从邻县的孤儿院转入的——尽管对于那段经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我提出来是谁在一直默默捐助我的问题,工作人员也对我解释说那是外界的捐款,因为处于饱和当事人隐私的原因,不可以公开。 问到最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耽误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工作人员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遇到过很多孩子,长大后回到这里,无非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母的信息。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 我道了谢,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荣威集团是这里的赞助单位吗?” 我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许是在搜索和荣威相关的信息,可最后他抱歉地说:“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大部分是政府拨款,也有企业资助,不过都是本地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