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韩府疑案(1) 洛阳城。 闹市街头的酒馆,君离举着杯盏,正听邻桌两人对话。 “听说了吗,韩府小姐突然疯癫了,见人就说有鬼!” “可不是么,听说那韩小姐前些日子连做噩梦,韩家找人做过法,可一点儿用都没有,这两天不知怎么就疯癫了,闭着眼睛尖叫,一刻也不消停,没准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世上哪里有鬼魅,你可别吓人啊……” 君离正听的起劲,忽而门口传来响动,但见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右手举着白旗黑字的招牌,上书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算命先生见过不少,这么年轻的倒是头一回瞧,酒馆里的人瞥见他,戏笑着招手:“谢先生,韩小姐的事情,你怎么看啊?” 进来的人像是没听到,找了个离他们老远的位置坐下,唉声叹气。 “这对谢先生来说应该是好事啊,怎么愁眉苦脸呢?”这人又道,引来堂内轰然大笑。 君离微微皱眉,刚刚屋里还说着鬼魅怪谈,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些人不应该在此时对一个算命先生这么轻视啊。 除非,这姓谢的压根就是个江湖骗子。 那谢先生不理会他们的嘲笑,依旧唉声叹气。 酒馆掌柜走到他身边好心劝慰:“谢无衣,韩小姐轮不到你来担心,别苦着脸了。” 谢无衣又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掌柜:“我是真的很难过,因为我……身上又没钱了,今儿的吃食还和以前一样先记着好不?” “咣当”一声,谢无衣被踹出了酒馆。 他爬起来摸着面门上的灰大喊:“踢人别踢脸,不然我会倒霉的。” 话音刚落,迎头又挨了一脚。 紧接着,大呼小叫声不断充斥着堂内,君离摇摇头,放下杯盏起身。 酒馆外,谢无衣正被五六个大汉举着扔起来,再落下的时候,一双手臂接住了他,他瞪大眼睛,看着怀抱自己的人,一顶破帽子下面是乌漆嘛黑的脸,瞧不清面容,他连忙拱手:“多谢这位兄弟相救……” 话还未落,忽而腰板一疼,他还是被扔在了地上。 “兄弟个大头鬼啊,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声音清脆如铃。 谢无衣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那脏兮兮的脸没分辨出个所以然来,但刚才的声音应是女声不错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多谢大姐相救!” “你才大姐呢!”君离气恼的飞起一脚。 “哎呦……都说了打人别打脸……” 谢无衣挥着眼前的金星,好半天之后才站稳,四处一看,身边早已经没人了。 “救了我又打我,什么人啊这是?”他只好唉声叹气的捡起“铁口直断”,拍拍灰尘往家里走。 刚拐进所住的巷子,拐角处走出一个白胡老道人,举着同样的旗帜,拦住了他的去路:“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这是遇到了大劫啊……” 谢无衣没好气的指了指自己的招牌:“谢某人的事情与您何干啊,咱俩是同行,就别互相伤害了好么,我可是半分银两也没有。” 说完拂袖便走,老道人在身后高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得了吧,我在街头看您的摊子被人砸了不下十次了。” 老道人被识破,瘪瘪嘴回头,又忽的眼前一亮,疾步上前:“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只怕遇到大劫……” 君离拉低了帽檐,学着刚才谢无衣的表达方式,并且简化了一下:“关你屁事!” 未曾想,老道人这次蒙对了,谢无衣一回家,可就遭了劫,牢狱之劫。 几个官兵正在家守株待兔,他一推开门,立马被钳制住了,推推嚷嚷的往府衙走,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 还没走远的君离一回头,眼看谢无衣突然被抓,她连忙紧随其后,一路跟到府衙,眼见人被推进了大牢,她拉住走在最后的官兵,掏出一块碎银子:“那家伙犯了什么罪啊?” 官兵咬着银子:“韩府小姐疯癫了几天,今儿被发现死在了后园,七窍流血身体僵硬,死的很是恐怖,韩小姐卧床不起不可能自己去后园,韩家怀疑她是被人害死的,目前最大嫌疑人就是谢无衣。” 说起来,酒馆里那些人先前嘲笑谢无衣也不是没有原因,谢无衣的确与韩小姐是有些关系的,就是这层关系说出去不太好听。 他们本有婚约,但韩小姐看上了其他人。 谢无衣作为当朝第一位被女子退婚之人,成了洛阳城的笑柄。 现在韩小姐暴毙,韩家人怀疑他杀,最有杀人动机的,当然就数谢无衣了,何况这谢先生做的是解命算卦的生意,打的就是神啊鬼啊的招牌,韩小姐死前行为怪异,说不定就是鬼怪缠身,这一点正好对上了。 “那不是个江湖骗子吗,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杀人?”君离听罢,脸上写满了不信。 官兵一叹:“韩家说他杀的,就是他杀的呗。”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韩家在这洛阳城都能只手遮天,本事盖过知府了,君离瘪瘪嘴,想进去瞧瞧,但官兵只说杀人犯不能探视,无论软磨硬泡就是不允许她进,她无奈,只好跺着脚离去了。 大牢里,谢无衣也是这样解释的:“谢某哪能杀的了人啊,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 天色晚了,大牢里只有一个牢头在值班,那牢头昏昏欲睡,对于他叨叨不绝十分不耐烦,然而他偏没眼力劲,诉说了好半天没得到回应之后,干脆抓着铁栏,伸出手去拽牢头的头发:“谢某人在喊冤呢,究竟有没有人管事啊?” 牢头被惊扰了睡意,惶然清醒,火气也蹭蹭的往头上冒,拿起鞭子就是一顿乱抽,噼里啪啦之后,谢无衣的胳膊脸都露了红,后背也是火辣辣的疼。 “你们……动用私刑,我要告你们……”他的声音弱了,但气势不减。 “吆喝,胆子不小啊!你这条小命,我就是把你弄死了,也没人在意。” “我可不信你敢弄死我,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这话基本是找死,牢头被激,戾气大盛,冲过去打开门,二话不说举起鞭子重重的落下。 “啪、啪、啪……”一直挥了数鞭,谢无衣躺在地上,终于没有了声响,牢头心满意足的收手:“总算是死了,明儿去韩家邀功,说不定能讨一笔赏。” 说完要转身往外走,才刚迈脚,脚踝忽的一紧,牢头一惊,战战兢兢低下头,瞥见一双血手,正死死的拽住他:“私刑……我要……告你……” 气若游丝的声音,谢无衣还活着。 牢头的怒气更甚了:“你还敢吓我,我就不信弄不死你!” 这一回,他抽出佩剑,拔出剑鞘便要往下刺。 一道流光自从剑身飞过,将佩剑击在墙壁,牢头愣了一下,手腕被震痛,他转回头恶狠狠叫嚣:“什么人敢阻挠老子,给我出来!” 话音才落,“砰”的一声,牢门开了,一行人大步走进,为首的男子锦绣云衫贵气十足,微眯着眼睛看向牢头:“谢先生还没过审,你就敢用刑?” 牢头看清来人的脸,一个震惊,扑通一下跪地,战战兢兢的求着饶,男子冷哼一声,双手负后跨进了大牢里。 他俯下身子,紧紧皱着眉头:“谢先生可还好?” 谢无衣吃力的抬起头:“公子是……” “打抱不平之人。”对方苦笑:“我最看不惯官商相护了,我相信先生是被冤枉的,可是一时半会儿没法为先生伸冤,只能来看看你。”他说着,回头招手:“把吃食拿过来。” 随行之人送上来食盒,打开盖子,鸡鸭鱼肉满满几大碟,男子将食盒往前推了推,用筷子夹起一个鸡腿,自己先咬了一口以示诚心,然后递到谢无衣嘴边:“先生别误会,这不是断头饭,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谢无衣十分感动,人家辛苦跑大牢里来喂他,不吃就太没礼貌了。 一个鸡腿吃完,男子又给他倒了杯酒,他饮尽之后,终于寻了说话的机会:“有劳公子,谢某人……不胜感激,但余下的……委实吃不下了。” 男子点点头,收起了食盒,拍怕他的肩膀:“明儿公堂上,希望能见到你,你千万要挺住啊!” “多谢。”他虚弱的笑:“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男子本已经起身,听他这么一问,又蹲下来,靠近他的耳边,唯恐他听不清楚:“免贵,姓何。” 谢无衣猛然震住,动也不动的望着男子,而男子已然带着笑意再次起身,拍拍手往门外走去了。 路过那还在跪着的牢头身边,他的目光渐渐狠戾:“在这大牢里,要杀人,怎么能光明正大的杀?” 牢头抹了一把汗,忙不迭的点头,恭恭敬敬的送他出门。 牢房里变得安静了,谢无衣的眼前渐渐模糊,大脑再也没办法思索,他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四周一片沉寂,出门送人的牢头再没回来,阴森大牢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处境,也没有人记得他。 三个时辰以后,卯时,天还黑蒙蒙的。 府衙后庭。 知府何大人翻了个身,似觉床边有异样,他微微睁眼,忽然间,三魂六魄都要飞了。 床边赫然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面色苍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双血手缓缓抬起,眼看就要覆上他的脖颈。 这个人何知府认得:“谢无衣,你……你是人是鬼……” 站着的人声音幽远又阴森:“我是冤枉的,我没杀人,你为何抓我,害我枉送性命,你说我是人是鬼……” 何知府想要说什么,却陡然脖子一紧,窒息感袭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何知府猛的睁开眼睛,惶恐张望。 静谧的房间,一切都是正常的,他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噩梦,他定了定神,向门外问:“何事?” “大人,该升堂了。” 今日要审理谢无衣杀人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