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 金吾鎮,斜風細雨。 行人神色匆匆,執青傘,挎竹籃;籃子裡,紙錢,信箋堆滿,是哀思,是斷魂,是離愁。 長街上,一名十幾少年穿著草鞋,背著竹簍,拄著青竹在中央觀望。 “哎呀,此情此景要吟詩一首!” 柳少昊輕點竹杖,竟真的吟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好詩,意境悠遠,可表今日了!” 遠處,一名書童扎著兩個咎子,擔著兩卷書跑到柳少昊身旁,氣喘如牛,道:“少昊,你考慮的怎樣了,白先生想要收你做弟子可是天大的榮幸!” 柳少昊回首白了書童一眼,自顧道:“我欲將心對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小雨如酥,柳少昊拄著青竹走了,書童擔著兩卷書喊道:“少昊,你真是文君轉世,此兩句詩是對白先生的回復吧!” 長街上,柳少昊背著竹簍,背對著白馬書院的書童擺了擺手,書童失落,雨水打濕了兩擔卷書,才恍然回身,急道:“哎呀,這下要遭先生訓斥了!” 書童再看時,小魚滴答,柳少昊已經走遠了。 金吾鎮,願池旁有紫竹海。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願池,傳說有仙子沐浴於池水,後生青蓮,妖妖不折;竹海,傳聞有大士穩坐願池,離去後紫竹生生不息。 柳少昊背著竹簍來到願池,手掌深入懷中摸索出一枚銅幣丟進願池,他雙手合十,在默念心中所想,待念完之後,少年抬頭身子卻是一個趔些;白袍白靴白傘,願池旁站了一位豐神如玉的中年男子,正盯著他笑而不語。 “見過白先生了!”柳少昊恭敬行禮,左手抱陽右手回陰,行君子之禮。 白先生回禮,步伐穩健,一步一步走到柳少昊的身旁,輕聲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願池旁,柳少昊聽後無奈,試探道:“先生只是為詩而來?” 白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站在柳少昊對面如同一塊羊脂白玉,散發著氤氳正氣。 “是也不是,我想聽一聽少昊的下半句詩!”白先生笑了,深邃的眼眸中透著一絲精氣,是一種動蕩,如古井墜入鴻毛浮起的點點漣漪。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柳少昊說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白先生呢喃,一遍接著一遍,魔障了一般,柳少昊偷偷瞄了一眼白先生,白先生也在看他,二人對視,柳少昊覺得自己有些酥軟昏昏欲睡。 願池,青蓮妖妖,酥雨打在荷葉上,水上,一圈圈漣漪蕩漾,時而為圓時而為線;徐風潺潺,青蓮搖擺,帶過一絲舒神的清香。 “清明,好詩!” 白先生左手執著白傘,右手打了一個響指,對面,一個背著竹簍的少年打了一個哆嗦,看到白先生時,少年一個趔些,卻是沒有失禮數,左手抱陽右手抱陰行君子之禮。 “見過白先生了!” “見過少昊了!”白先生豐神如玉,與柳少昊還禮,道:“方才小童回白馬書院稟告我,少昊又作了一首詩,可流傳百世,講的是今日事今日景!” 柳少昊無奈,試探道:“所以白先生是為詩而來?” 白先生搖頭,笑道:“少昊不要太自大了,看我對的下半首詩是否工整!”說罷吟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蹬蹬蹬~ 柳少昊後退三步,伸手指向白先生,後又覺得不妥,把手放下,結結巴巴道:“先生.先生好.文采啊.” 白先生大笑三聲,道:“少昊,不如為此詩取名《清明》如何?” “好好.此情此景正是《清明》.”柳少昊背著竹簍,穿著蓑衣,心中發慌。 願池,白先生轉身,一手執傘一手負於背後,笑看願池青蓮,眸光飛動間眺望遠方一座青峰,忽而又轉向一面紅雲斷崖,眉毛微挑,輕聲道:“少昊來金吾鎮多久了!” 柳少昊穩住心神,瞥了一眼白先生的背影,道:“十年整了!” “哦,十年了!”白先生聲音平淡,觀雨,觀池,觀青蓮,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啊!” 噗通,柳少昊直接跪倒了地上,目光呆滯,眸中有淚。 白先生回首,道:“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又道:“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再道:“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夠了.”柳少昊坐在泥水地上抱著腦袋痛苦的嘶吼,白先生不顧他,接連道: “迢遞三巴路,羈危萬裡身。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漸與骨肉遠,轉於僮仆親。那堪正飄泊,明日歲華新。” “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複歸來。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 願池旁,柳少昊痛哭流涕,白先生還在吟詩,悠悠古歌,加上白先生用情之深,用意之狠,這雨變作苦的了,願池中的青蓮低頭搖擺,如啜泣的孤獨之人了。 “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 白先生念道這裡,竟有節奏的唱了起來,白先生忽覺得不妥,趕緊停了下來;君子雖通五律,方才吟唱的節奏的不在五律之中,有失體統。 “噗嗤.”埋頭大哭的柳少昊捧腹大笑,想不到白先生的音線如此完美,堂堂白馬書院的大先生,儒道大賢者,竟.竟唱的如此好聽. 白先生惘然,最後搖了搖頭,道:“少昊,白馬書院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柳少昊擺擺手,從泥地裡站起來,嘩啦啦,泥水順著蓑衣落在地上,他盯著白先生看了許久,歎息道:“小青峰的老門主曾告知我,世間有一種法,能探人魂魄,猶如讀心之術,要我小心!回家探親來了不走的將軍,小無相山的老和尚,鎮上逢人卜卦的啞巴的王彧道人,以及長豐包子鋪的田掌櫃,都曾告誡過我,要小心會此術的小人!” 白先生:“???” 柳少昊眨了眨眼。 白先生:“!!!” 柳少昊再次眨了眨眼 白先生:“.” 柳少昊直接冷哼,表現的很無禮。 白先生道:“所以呢?正所謂因材施教,教而無類,少昊,儒是儒,道是道,世人說儒迂腐,不知進退,不講兩難,隻讀聖賢書,今日,我開先河破了儒道首例非禮無視,若要怪儒道,怪我愛才心切,已將你在心中歸入門下,這才探了你的識海,查了心中所好!” 柳少昊聽後,氣道:“我何時說過要入白馬書院?要做你的弟子?白先生不要強人所難!” 白先生苦笑,他不再說什麽。 柳少昊氣衝衝離開,他其實也知道,白先生並未做過分的事情,只是探了他心中所想時要吟的詩句,柳少昊之所以如此憤怒,痛罵白先生是因為白先生為何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探知他的一切,道出他的身份,這樣他才能徹底死心,接受現在所處的世界。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柳少昊從六歲時進入金吾鎮至今已經整整十年,這十年間,他是乞丐,下人,書童,渾渾噩噩度過了十年,這一次他是一家藥材店的夥計,時值清明,近紫竹林采摘金吾鎮獨有的一種菌種,紫霞叁,也就是一種紫色傘狀帶著霞點的蘑菇。 走過願池,遠離白先生,柳少昊忽覺得心中很痛,方才他的言行舉止似乎有些過了,這十年,若不是白先生的照顧,他怕早就橫屍荒野了;他相信白先生,只是探入他的識海,除了詩與歌,並未探尋其他秘密。 “唉,到底他們看中了什麽,非要折磨纏著我!” 一片紫竹林外,柳少昊停下腳步,站在竹林外,他不顧小雨,將蓑衣脫下,然後從背簍中掏出一件衣物套在身上,這件衣物由兩層牛皮縫製而成,之間塞了滿滿的棉花,厚度足有兩寸,柳少昊將此物穿上之後,活脫脫一副肌肉壯漢模樣。 傳聞,紫竹林有魚蛇,劇毒,迅捷如飛,色紫,善攀與竹,善攻,性惡,劇毒。 “希望不要遇到這種東西!” 柳少昊進了紫竹林將之前的不快丟之腦後,隻想著不要遇見那種生有魚鱗劇毒的紫色小蛇,盡快找到紫霞傘這種靈菇早點回鎮裡。 啪嗒啪嗒啪嗒~ 雨水打在紫竹葉子上,壓彎了葉子又墜落在地上,紫竹林一望無際,甚美,細雨竹林,此情此景柳少昊都準備在此安營扎寨美美的睡上一覺了 踏步,踩著紫色枯葉,柳少昊一步一步走向紫竹林海深處 忽的,他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啊啾.啊.啾.” 柳少昊打完這兩個噴嚏之後,當即就懵了,刹那伸出左手,五根手指風急電掣捏指,片刻後,柳少昊快要哭了 “小青山上真要死人了” 就在柳少昊打噴嚏的刹那,小青山上發出了悲嗆的哭聲 開始了,蒼穹再次陰沉,淅淅瀝瀝的小雨化作瓢潑大雨,如同銀河水倒灌 金吾鎮,佔地百畝的院落中,一名身穿金甲,虎背熊腰的將軍在屋內踱步,忽的他停下腳步,喝道:“來人,備轎!” 小無相山,鍾鳴鼎食,佛家清淨之地,密室內,一位老僧睜開慧眼,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此子與大林寺有緣!” 願池,白馬書院的白先生苦笑,目光挑向遠處一座青峰,呢喃道:“少昊,我欠你一局,且自珍重!” 白先生執傘離開,一步,兩步,三步.三步,竟消失在千米寬的願池旁。 鎮上,躲在角落裡避雨的慘淡道長,刹那金裝玉鞋右手持幡,最後握浮塵一步兩步邁向小青山。 “今日打烊了,不好意思了客官!” 長豐包子鋪,一個胖乎乎的掌櫃的謝絕了顧客,手裡拿著一隻金算盤來回的敲打,他招呼夥計將客人打發,自己走進後院,刹那消失,再出現時,他已經來到了一座青峰的山腳下。 “老瘋子,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