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哭,並不是我不難過,為了跟你在一起,這條路我走得荊棘載途,可這是我心甘情願選擇的,我就會咬牙不悔地走到底。} 關於她與他的婚禮,她曾想像過很多種情形,會不習慣穿裙子與高跟鞋,擔心會狼狽地摔倒,會緊張,會興奮得語無倫次,甚至想,自己前一晚肯定會失眠的,有黑眼圈怎麼辦呢? 可種種情形,她絕沒想過會是眼前這般—— 此刻,她提著婚紗的裙擺,赤足奔跑在酒店的長廊上,焦急地推開一間又一間的房門。 長長的走廊,柔軟的地毯,踩上去沒有一點兒足音,她匆忙的身影,在燈影下宛如一出默劇。 她從第一間找到最後一間,又折回去,挨個房間再找一遍。 沒有,哪兒都沒有他的身影。 她站在新郎休息室里,微微喘氣,額上已布滿細密的汗珠,弄花了妝容。 她垂著手,怔怔地望著正午時分灑進來的一室明媚陽光,滿眼的茫然。 這個時刻,她不應該在這裡的,她應該與他並肩站在證婚人面前,交換戒指,互相親吻,許下一生的誓言。 可是,多難以置信,多可笑,她的新郎,不見了。 而一個多小時之前,她還偷偷跑到這裡見過他的。 她說她很緊張,他還溫聲安撫了她。 她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好好的一場婚禮,最後卻鬧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滿場賓客議論紛紛,酒席自然是散了,外公震怒。 老爺子一生縱橫商場,最好面子,還從沒丟過這麼大的臉,又有高血壓,氣急攻心暈倒了,被送去了醫院。 她慢慢地蹲下身,抱緊手臂,明明陽光很好啊,她怎麼覺得這麼冷啊。 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阮阮……」風菱的聲音里滿是心疼,她望著顧阮阮的右腳,「你的腳受傷了,先跟我去處理傷口,好嗎?」 阮阮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腳踝,腫得很高,帶了淤青。 她生平第一次穿高跟鞋,適應了好久,才能自如走路,哪裡能駕馭得了一路飛奔。 上樓梯的時候摔了一跤,她踢掉礙事的鞋子繼續跑,竟也沒有感覺到痛。 阮阮搖了搖頭,轉身就往外走。 她還不死心。 風菱追過去,一把拽住她,雖有不忍但實在無法放任她的腳傷不管:「顧阮阮,你給我醒醒!傅西洲他逃婚了!他不在這裡,就算你把整個酒店翻過來,你也找不到他的!」 她已經上上下下把酒店所有的樓層都找遍了,二十幾層樓,連洗手間都沒放過。 最後又跑回這一層。 阮阮望著風菱,像是沒聽到她在說什麼一樣,微微蹙眉,眸中全是茫然。 風菱放軟語氣:「聽話,我們先去醫務室。」 她握緊阮阮的掌心,牽她離開。 走了兩步,阮阮忽然蹲下身去。 因為兩個人牽著手,風菱沒防備,一下子被阮阮扯得跌坐在地上,幸好走廊地毯柔軟。 「叮噹,你說,這是為什麼啊?」 阮阮聲音低低的,自語般地問風菱。 風菱坐直身子,差點就脫口而出——還能為什麼啊? 一個男人從婚禮上消失,無非就是不想娶你了。 她在阮阮面前向來直話直說,但此刻,這句話卻哽在喉嚨里,無法說出口。 「叮噹,他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對不對?」 不等風菱回答,阮阮又開口道。 也許,她壓根不需要她的回答。 有什麼事情會比這個時刻還重要? 如果真有事,也可以說一聲的啊,不告而別,還把手機也關掉,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風菱望著好友,真想一耳光打醒她。 在得知她決定跟傅西洲結婚時,風菱就對這樁突如其來的倉促婚姻並不看好,阮阮愛得太辛苦、太執著,而傅西洲,卻始終冷冷淡淡的。 風菱讓她好好考慮清楚,她還記得當時阮阮的回答,她說,叮噹,是你說的,想要什麼,就要盡全力去爭取。 我這個人對生活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大的夢想,從小到大,就沒有特別期待過什麼,因為深知,不奢望,就不會失望。 可自從遇見他,我第一次有了奢望,想要和他在一起,成了我的心愿。 叮噹,他是我的心愿啊。 他是我的心愿。 風菱被這句話擊中,一腔說辭,通通無所遁形。 隨之而來的,便是對阮阮的心疼,以及擔憂。 她自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大三上學期,她為了院裡一場設計比賽,拼了命地努力,通宵達旦是常事。 阮阮得知後罵她,她就對她說了這樣一通話。 可是,那是物化的東西啊。 有些事情,你盡全力也許會得到想要的結果,如金錢地位、考試中的好名次。 可有些事情,就算你拼了命,也無法換來你心中所願,比如,感情。 阮阮雖然隨性,對什麼都不太在意、不太上心的樣子,可她並不是個草率的人,只是,她一碰到傅西洲,所有的理智就統統不見了。 風菱沒有再勸她。 她是明白阮阮所說的那種渴望的,而對於一個從未主動爭取過什麼的人來說,那種渴望,是非常具有殺傷力的,甚至會纏繞成一種執念。 在婚禮日期定下來的那個夜晚,阮阮抱著一整箱的啤酒去找她,在她租屋的天台上,她的歡喜雀躍盡顯眉眼間,藏也藏不住。 她打開一罐又一罐啤酒,拉著她開心地碰杯。 在深夜裡,像個瘋子般,對著燈火闌珊的夜色大聲喊:「叮噹,叮噹,你知道的啊,他是我的心愿啊!現在,我如願以償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開心啊!」 她從未見她那樣快樂過。 可飄散在夜空里的笑聲,還恍惚在眼前,歡喜未散去,傷害來得這樣快。 風菱扶起阮阮,哄小孩般的語氣:「不管他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須跟我去處理腳傷,乖。」 之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找人上,沒覺得痛,或許是腳腫得更厲害了點,她才走兩步,便覺鑽心的疼痛,忍不住「呲」了聲。 「能走嗎?」 風菱問,又蹲下身:「我背你吧。」 阮阮搖搖頭:「沒關係,我能走。」 她看起來瘦,其實體重不輕,風菱還穿著高跟鞋呢,怎麼背得動她。 風菱只好攙著她,慢慢地走向電梯。 這家酒店屬於阮氏,外公疼她,專門辟了這一層樓給她婚禮專用,地毯特意換成了紅色,每個房間外都裝飾著鮮花與氣球,其實她覺得有點誇張了,但外公說,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這樣的夢幻嗎? 她也就沒再反對。 此刻,這些鮮花與氣球,這紅毯,刺得她不敢睜開眼去看。 等了許久,電梯才上來。 看著一層層上升的數字,她在心中默念,會是他嗎? 電梯打開,他會從裡面走出來嗎? 此時此刻,她依舊心存期待。 「叮」的一聲,門開了,有人走出來,卻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哥哥,有沒有找到他?」 阮阮急切地問來人。 顧恆止咬牙道:「傅西洲那小子最好別出現,否則我真會殺了他!」 她眼神一暗,看來他依舊沒有消息。 阮阮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注意顧恆止的神色,站在一旁的風菱卻是看得清楚,向來嬉皮笑臉沒什么正經的他,憤怒起來竟是這麼可怕,仿佛全身充滿了殺氣。 風菱輕輕對顧恆止說:「顧大哥,阮阮腳受傷了。」 顧恆止蹲下身,撩起阮阮的婚紗,他臉色更難看了。 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她身上,然後將她抱起來。 酒店附近就有家小醫院,阮阮被顧恆止抱進醫院大廳時,來往的人都往她身上瞅。 也難怪,她一身潔白的婚紗,實在太打眼。 她聞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裡五味雜陳。 大喜的日子,卻來了醫院。 沒有比她更悲慘的新娘了吧。 她將頭埋進顧恆止的胸膛,他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同一時間。 蓮城近郊的一家醫院裡。 三樓手術室外,長長的寂靜的走廊上,穿著一身黑色禮服的男人佇立在窗邊,指尖的香菸燃到了盡頭,他仿佛未曾察覺,最後一丁點的火花燒到了手指,灼熱的刺痛感都沒有令他皺一下眉頭。 坐在長椅上的喬嘉樂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站在這裡很久了,沉默不語,一支接一支地抽菸,窗台上丟滿了菸蒂。 窗戶洞開著,風撲面而來,五月初的南方城市,還有點冷,涼風一吹,令人清醒。 他將菸蒂摁掉,低頭間,看到胸前別著的新郎禮花,原本波瀾不驚的眸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種沉寂。 他抬手,將那朵與這慘白四周格格不入的紅色禮花摘下來,塞進了西裝口袋裡。 「西洲哥,對不起……」喬嘉樂走到他身邊,低低的聲音,「可是,那時候,我真的嚇壞了,什麼也沒想,就給你打了電話。 除了你,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找誰……」她微微仰頭望著他,嬌艷的臉龐上,有淚水划過的淡淡痕跡,眼眶微紅。 他沒有轉頭,也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窗外。 明明是同一個城市,城區與近郊,卻是兩種天氣,市中心陽光明媚,而這裡,卻是陰沉著天,雲層陰翳,仿佛隨時都有一場雨兜頭而下。 喬嘉樂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連衣裙,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抱緊手臂,抬眸再望了眼他,默默走開。 比之涼風,站在這個男人身邊,更令她覺得寒氣逼人。 又過了許久,手術室的門被打開。 醫生說:「病人已無性命之憂。 但因為情緒太過波動,需要靜養。 請務必不要再刺激她。」 他點點頭,握住醫生的手:「謝謝。」 醫生離開後,他也轉身就走。 喬嘉樂望著他的背影,那句「你不看看她嗎」涌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醫院地下停車場裡。 傅西洲坐在車內,沒有馬上發動引擎,他看了下腕錶,下午一點三十分。 離他從酒店消失,整整兩個小時。 離婚禮開始的時間,過去了整整一個半小時。 副駕上的手機,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取過,開機,「叮叮叮」的提示音,一條接一條,未接電話無數通,有傅家人的,有他秘書的,還有陌生號碼,最多的,來自顧阮阮。 他望著屏幕上那三個字,顧阮阮,連名帶姓,周周正正,就像通訊錄里無數個號碼命名,可能是同事,可能是客戶,可能是合作夥伴,可能是朋友,卻獨獨不像有著親昵關係的人。 他手指滑過那個名字,從通訊錄里翻出秘書的號碼,撥過去。 阮阮的腳崴得並不算嚴重,沒有傷到骨頭與韌帶,只是帶傷一路奔跑,腫得厲害,看起來很嚇人。 醫生幫她做了處理,又開了治跌打和消炎的藥,囑咐她晚上用冰塊消腫,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阮阮讓風菱先回家,然後讓顧恆止送她去外公住院的醫院。 風菱雖不放心她,但接下來她要面對的,是她的家人。 自己在的話,會不方便,也幫不上什麼忙。 風菱摸了摸她的臉:「我晚點給你打電話。」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阮阮甚至還對她笑了笑。 風菱心裡一疼,這個傻孩子啊,明明難過得要死,為什麼還要強顏歡笑呢!她不忍再看她的笑臉,趕緊轉身,離去。 原本顧恆止執意要陪她去病房見她外公,但阮阮堅持自己去。 他指著她的腳,但更擔心的是,她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 阮阮說:「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是小女孩了啊。」 她頓了頓,低聲說,「你看,我都結婚了啊……」 顧恆止皺眉:「阮阮,這婚事……」 「哥哥,我先上去了。」 她打斷他,急急地進了電梯。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可是她不想聽。 她靠在電梯內壁,獨自一人的空間裡,她終於累極地松垮下肩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般倚在電梯上。 冰涼的觸覺透過衣服傳遞過來,她忍不住瑟縮。 外公的病房在走廊的盡頭,從電梯出來,還要走一小段。 她踮著腳,走得很慢,疼痛一波波傳來,她咬牙忍著。 站在病房門口,她卻遲疑了,久久沒有伸手推門。 門忽然從裡面打開,出來的人被她嚇了一跳,拍著胸口狠瞪著她:「你要嚇死人啊!」 說了句抱歉,她微微低頭,輕聲問:「舅媽,外公他……沒事吧?」 陶美娟將門掩上,諷刺的語調:「喲,你還記得老爺子啊!」 舅媽跟她說話,多數沒好語氣,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了。 她欠了欠身,想進去病房,卻被陶美娟拽住了,拖得遠離病房:「老爺子剛剛睡著,你還想進去再氣他嗎? 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害人精!」 阮阮還沒吭聲,陶美娟已經連珠炮地教訓起她來,說她給阮家丟了臉,現在整個蓮城都在看阮家的笑話。 她默默聽著,一句話也不想說。 陶美娟睨了眼她身上的婚紗,「嗤」的一聲笑了:「怎麼,被拋棄了,還捨不得脫下這身婚紗嗎? 還嫌不夠丟人嗎?」 見阮阮不吱聲,她也罵過癮了,打算走。 離開時,忽又「哼」了聲:「也只有你,把傅西洲當個寶。 姓了傅又怎樣?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小門小戶長大的,沒教養,才做得出逃婚這種醜事!」 一直沉默的阮阮忽然厲聲道:「舅媽,請你說話注意點,他是我的丈夫!」 「哈哈!」 陶美娟怒極反笑,「你把他當丈夫? 人家可沒把你當妻子呢!自作多情什麼啊你!」 「夠了你!」 顧恆止的喝聲忽然插進來,他快步走過來,攬住阮阮的肩膀,狠瞪著陶美娟。 雖然是晚輩,但他向來對陶美娟沒什麼好臉色,阮阮顧忌她,他可不怕。 阮阮緊咬嘴唇,手指微抖。 陶美娟終於作罷,轉身離開。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抬頭問顧恆止:「你怎麼沒走?」 他本來都驅車離開了,可又調頭回來,他還是放心不下她。 如他所料,她又被欺負了。 顧恆止沒好氣:「傻啊你,她罵你,你就傻傻地站著,一句話都不說? 你怕她做什麼?」 「我不是怕她。」 她只是不想跟她多說,「哥哥,你回去吧,我想進去陪陪外公。」 顧恆止說:「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這個樣子,等下怎麼回去,我送你回家。」 家啊,哪個家呢? 原本,她今天是要住進她跟他的新家的,可如今……哪兒還有家? 她推開病房門,輕輕地走進去。 阮榮升的秘書見她進來,對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阮榮升打著吊瓶,睡著了,臉色有點蒼白。 她在病床邊坐下來,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床上的老人。 心裡滿滿都是內疚,還有忐忑,不知道外公醒來後,會做出什麼決定。 這樁婚事,外公一開始就不同意,甚至是強烈反對,是她執意求來的。 她還記得外公當初對她說過的話,他說,傅西洲那個人,我有所了解,心思深沉,在商場上,做事狠辣,不擇手段。 他的家庭環境也太複雜了。 他並不適合你。 阮榮升為了讓她死心,說了很多傅西洲在商場的事情,為了利益與他想要的,可以不顧一切。 外公口中的他,是她完全陌生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人,可她心裡的他,卻並不是那樣的。 她一意孤行,只肯相信自己的心。 那段時間,在阮榮升面前從來都溫順乖巧的她,第一次與外公起了爭執,還冷戰了許久。 阮榮升也是個固執脾氣,任她怎麼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最後她沒再解釋什麼,只對他說,外公,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你曾許諾過我,可以滿足我一個心愿,無論什麼。 我現在想要兌換這份生日禮物,我想嫁給傅西洲,這就是我的心愿。 她至今都忘不了老人當時的表情,很複雜,有震驚,還有心疼,最後是無奈地嘆口氣,擺擺手,說,罷了。 吊瓶快打完時,阮阮按鈴叫護士來,聲音放得很輕了,還是驚醒了阮榮升。 「外公……」她微微低頭,訥訥不知說什麼好。 老爺子靠坐在床頭,一臉倦色地擺擺手:「你什麼都別說了,這樁婚事,就當沒有過。」 「外公!」 她騰地站起來,意識到這是病房,又壓低語調,「您答應過我的!」 阮榮升冷聲說:「出爾反爾的人是我嗎?」 阮阮沉默了會,才低低地說:「也許……也許……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阮榮升哼道:「你自己都說得這麼沒底氣。」 「我知道,今天我們給您丟了臉。 外公,對不起。 可是,」她抬頭望著阮榮升,神色堅定:「我跟他的婚事,不能取消!」 鬧出這種事,令他成為笑話,他是很憤怒。 可是,他更心疼外孫女。 一個在婚禮上消失的男人,這麼沒有責任心,是不會帶給她幸福的。 她是他一手帶大的,五歲那年,她父母因空難雙雙去世,他接她到阮家生活。 她乖巧,懂事,從來不用他操心。 他很疼她,把對女兒的那份愛,全部轉移到了她身上。 像他們這種家庭,商業聯姻是常有的事,但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讓阮阮嫁入豪門,捲入爭鬥。 他希望她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她說,嫁給那個人,是她的心愿。 那是二十二年來,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要求。 她那麼堅定,他不忍拒絕。 可如今,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同意這門婚事。 但這些,他不想解釋給阮阮聽,見她固執的神色,估計說什麼,她都聽不進。 阮榮升擺擺手,板著臉:「好了,什麼都別說了。 你今晚就回學校去,處理畢業的事。 其他的,都交給我。」 「外公……」 「砰」的一聲,門外忽然響起了騷動,似乎是有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接著,顧恆止憤怒的聲音傳來:「傅西洲,你還真敢出現啊你!」 阮阮一僵。 下一秒,她連腳傷都顧不得了,趔趄著跑出去。 她終於見到他。 傅西洲被顧恆止一拳打倒在地,他擦著嘴角的血跡,慢慢站起來。 他還穿著那套黑色的禮服,衣服上起了些微的皺褶,肩膀上不知沾了什麼東西,淡淡的印記。 不知道為什麼,她跑出去第一眼,竟是那麼仔細地看他的衣服。 然後視線才慢慢轉移到他臉上,他也正望向她,冷峻的臉,幽深的眼眸,看不出什麼情緒。 她似乎從來都無法從他冷冷淡淡的神色里,窺視出他的心情。 顧恆止不解氣,已再次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 「哥哥!」 阮阮大喊。 顧恆止頓了頓,放開傅西洲,轉身就將阮阮迅速推進病房裡:「你別出來!」 他將門關上,對始終站在一旁靜觀的阮榮升的秘書說,「李秘書,麻煩你把門拉住,別讓那傻丫頭出來!」 「顧恆止!」 她生氣了,只有在生氣的時候,她才會連名帶姓地喊他的名字。 門外又是一陣響動。 顧恆止拳頭帶風,毫不手軟。 傅西洲始終都沒有還手,任他發泄,他踉蹌著又倒在地上,臉頰陣陣痛意,嘴角的血跡愈多,但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阮阮奮力搖著門把手,可李秘書在外面拉得牢牢的,她壓根打不開。 她聽著外面的動靜,急得大喊:「顧恆止,你住手!李叔,您把門打開,求求您!讓我出去!」 沒有人理她。 阮阮轉身望向病床上的阮榮升,他沉著臉,一聲不吭。 「外公……」她帶了哭腔,哀求地看著阮榮升。 良久。 阮榮升才出聲:「恆止,夠了!」 外面終於停止了,但她依舊打不開門。 傅西洲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阮老……」 阮榮升打斷他,甚至連話都不想跟他講,只說:「讓他走,我不想見他。」 他睨著阮阮,「你也不准見他!」 阮阮靠著門,深深吸氣,她知道外公的脾氣,固執起來,說什麼都沒用的。 她不再試圖出去見他,緩緩滑坐在地上,才覺得腳好痛。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顧恆止與李秘書走了進來。 顧恆止見阮阮坐在地上,皺著眉將她抱起來,教訓道:「地上這麼涼,你是想生病嗎?」 阮阮生他的氣,別過頭,不想跟他說話。 「傅先生離開了。」 李秘書說。 阮榮升頷首,吩咐李秘書:「幫阮阮訂今晚去寧城的機票,讓那邊的酒店安排人接她,她回學校處理畢業事宜期間,就住在酒店吧。」 他看了眼阮阮的腳,雖然她沒說,但見她走路的樣子就知道腳受傷了。 讓她住在阮氏在寧城的酒店,一是有人照顧著,出行方便。 另一層,就有點看管的意思了。 「好。」 李秘書轉身離開。 阮阮坐在沙發上,嘴角動了動,想反駁,終究作罷。 阮榮升掀開被子起身,對顧恆止說:「恆止,你去幫我辦出院手續吧,醫院住著難受得緊。」 一直回到阮家,阮阮也沒跟顧恆止說一句話。 任他怎麼逗她,哄她,她都一概不理。 他說送她去學校,她一口回絕,非常堅決。 然後說自己累了,要睡覺。 顧恆止無奈,摸摸她的頭髮,告辭離開。 阮阮站在窗邊,看著他發動車子離開。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無所顧忌地任性,像多年前那個小女孩兒一樣。 因為她知道,哥哥不會責怪她,只會無條件寵愛她、包容她,為她憤怒地動手打人。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怪他,她氣的,是自己。 明明委屈得要命,可見到傅西洲被打的時候,看見他嘴角的血跡,她還是很心疼,還想要衝上去保護他。 她是真的倦了,很累很累,裹著婚紗就蜷進被窩裡。 她閉上眼,卻怎麼都睡不著。 她依舊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什麼? 傅西洲為什麼要從婚禮上不告而別? 當初,是她對他窮追不捨,纏著他,不顧一切想要跟他在一起,可最後,分明是他向她求婚的。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當時的情景,夜幕下的江邊,兩岸燈火璀璨,四月的晚風裡,他對她說,顧阮阮,我沒有時間跟小女生談戀愛,但是,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她傻傻的,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他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多麼劇烈,又酸又脹。 然後,眼淚泛濫成災。 是沙漠裡走了很久迷路了的旅人,忽然看到一片綠洲的激動;是日日夜夜祈盼的心愿終於實現的狂喜。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這向來是顧阮阮的人生哲學。 她拉過被子,蒙著頭。 風菱來的時候,阮阮剛從一場夢境中驚醒,迷迷糊糊終於還是睡了過去,卻睡得並不踏實,不停地做夢,走馬觀花的場景,比醒著更累。 天已經黑了,風菱打開燈,見她還穿著婚紗,臉上的妝容徹底花了,便將她拉起來,去浴室幫她梳洗。 站在鏡子前,風菱幫她脫下婚紗,阮阮撫著白紗,輕喃:「叮噹,可惜了你特意幫我設計的這婚紗呢。」 風菱學服裝設計的,她在進入大學第一天,就對阮阮許諾了,將來她結婚,她親手幫她設計婚紗。 從四月份定下婚期,到五月酒席,才短短一個月的籌備期,又恰逢風菱忙畢業設計與找工作。 這件婚紗,還是她熬了很多個夜晚趕製出來的。 洗完澡,她換了衣服出來,素顏,格子襯衣,牛仔褲,齊肩頭髮紮成馬尾,她慣常的裝扮,還是這樣穿著,最舒服。 風菱從窗邊回頭,遲疑了下,說:「傅西洲來了。」 阮阮怔了下,然後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看見他正從車上下來,站在鐵門外按鈴。 隔著一段距離,她依舊能清晰看見他臉上嘴角的傷,顧恆止下手很重,他的臉都腫起來了,嘴角有淤血。 她的心又忍不住疼了。 她讓風菱把房間的燈關掉。 過了許久,陶美娟才慢慢地走出去,卻並不給他開門,隔著鐵門,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不用聽清楚,阮阮也知道,舅媽肯定沒有一句好聽的話。 最後,陶美娟揮揮手,讓他走,然後折身回了屋子。 他卻並沒有離開,過了會,他掏出手機打電話,很久,也沒見開口說話,眉毛深深蹙起。 她知道,他一定是打給她,可她的手機,被外公強行收走了。 風菱問她:「你要不要下去見他?」 很久,阮阮才輕輕搖了搖頭。 風菱說:「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什麼從婚禮消失? 又為什麼回來?」 見他的視線往二樓她的臥室望過來,她趕緊放下窗簾,轉過身不再去看他。 「我怕。」 她輕輕說,「我想知道那個答案,卻又怕,那個答案。」 她側身,將頭擱在風菱肩膀上:「叮噹,你說,我是不是很膽小,很矛盾。」 風菱伸手攬住她,低低地說:「阮阮,你難過,你就哭吧。 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盡情地哭。」 阮阮搖頭。 她是很難過,難過得要死。 可她不會哭的,為了跟他在一起,這條路她走得很辛苦,荊棘載途,可這是她心甘情願選擇的,再難過,她也會咬牙不悔地走到底。 窗外響起汽車引擎聲,過了會,阮阮撩開窗簾,傅西洲的車已經開走了。 他在,她怕見他;他離開,她心裡又是那樣失落。 有人來敲門,李秘書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阮阮,我們該去機場了。」 風菱訝異:「你要去哪裡?」 「回學校。」 「這個節骨眼?」 「嗯,外公不想讓我見他。」 風菱蹙眉:「可是,這件事情,不是你避開他就能解決的啊!你們都已經領結婚證了,已經是合法夫妻。」 阮阮說:「我外公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雖然疼我,但現在他正在氣頭上,身體也不好,跟他硬碰硬的話,事情一定會變得更糟糕。」 所以,她暫時離開這裡,也許事情還會有轉圜的餘地。 而且,離開了外公的視線,她想去哪裡,想見誰,會方便得多! 傅西洲是被一通電話叫走的。 電話那端,不怒自威的聲音只說了一句話,你趕緊給我滾過來! 他將車開得很快,可這個時候,是蓮城最堵車的時段,抵達傅家老宅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 他沒有將車開進地下車庫,而是停在距離鐵門兩百米的小道上,緩步走過去。 傅家老宅占地很大,傅凌天在別的方面不怎麼講究,但對住宅卻非常大手筆。 他將這半山腰上的三幢並排的別墅一併買下,然後重新規劃,連成一片碩大的區域。 這條私家路上,原本種的是別墅區最常見的法國梧桐,但傅凌天鍾愛玉蘭樹,便著人將法國梧桐全換成了玉蘭。 五月天,玉蘭花剛剛開苞,淡淡的幽香,在夜色里淺淺浮動。 入夜後,三幢屋子裡上上下下燈火通明,這也是傅凌天的癖好,夜晚不管屋子裡有沒有人,都要把燈打開。 遠遠望去,就像一座璀璨的宮殿。 傅西洲還記得十四歲那年,自己第一次踏入這裡,他佇立在鐵門外,望著這璀璨的宮殿,燈光輝煌,這樣的燈火延綿,應是極為溫暖的,可在他眼中,卻只覺得全是冷意。 十六年過去了,這璀璨連綿的燈火,他依舊覺得是冷的。 傅凌天在書房等他。 推開門的瞬間,一個東西朝他撲面砸過來,他下意識側身,還是慢了一步,紫砂小茶杯堪堪從他的額頭擦過,額頭上立即就腫起一塊,很痛,他卻咬牙一聲不吭。 他緩步走過去,站在燈影里,恭敬地喊了聲:「爺爺。」 分明是怒極的動作,傅凌天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怒意,沉著臉,微垂著頭,專注地將沏好的茶,緩緩地倒入杯中,再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放到鼻端,輕輕嗅了嗅,才慢慢送入嘴裡。 他專注品茶的模樣,讓人產生「他心情不錯」的錯覺,仿佛之前那個茶杯,不是他扔的。 沉默片刻,傅西洲再次開口:「我……」 傅凌天終於抬起頭來,打斷他:「不管你有什麼理由,我都沒興趣知道。 我想知道的是,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已經發生的事情,再好聽的理由,都無濟於事。 這是傅凌天一貫的處事原則,他永遠只注重結果。 傅西洲沉默。 傅凌天又倒了一杯茶,裊裊升騰的熱氣里,他身體往前傾了傾,雙手交握,先前閒適的神色全無,眼神嚴厲如刀,直刺傅西洲:「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與阮家那丫頭的婚事,不能黃。 否則,」他頓了頓,「西洲,你是知道後果的。」 機場。 風菱擁抱阮阮,在她耳邊說:「到了就給我打電話,照顧好自己。」 見她就這樣離開,風菱實在是很擔心她,想陪在她身邊的,可她自己正準備畢業設計秀,到了非常關鍵的階段,又在準備面試工作,實在忙得脫不開身。 阮阮點點頭:「別擔心我。」 她轉身走了幾步,風菱忽然又叫住她:「阮阮,你的心,依舊?」 沒有言明,阮阮也知道她在說什麼。 幾乎沒有猶豫的,阮阮點頭:「嗯,依舊。」 風菱笑了笑,揮手:「你進去吧。」 排隊安檢的時候,阮阮望著手中的機票,發怔。 原本這個時間,她跟他應該已經在飛往義大利的航班上了。 蜜月的地點是她選的,義大利的托斯卡納,那個有著美麗靜謐的村莊與明媚陽光的地方,她嚮往已久。 她的座位靠著窗,旁邊是一位年輕的媽媽,帶著女兒,小女孩坐在中間,四五歲模樣,很活潑,嘴也甜,不用媽媽教,見到她主動就叫姐姐。 阮阮摸摸她的臉,贊她乖。 小女孩自來熟,話多,很喜歡她,總偏頭想跟她講話,若在平時,她一定會好好跟她玩,可此刻,她沒心情。 機艙里空調開得很足,有點冷,她將衛衣的帽子拉起來套在頭上,雙腳縮在座位上,環抱著腿,埋頭膝間。 一雙小小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奶聲奶氣卻帶著關切的語調在她耳邊響起來:「姐姐,你是不是很冷啊?」 她渾身一僵。 良久,她緩緩抬起頭,望向小女孩。 「姐姐……你怎麼哭了啊?」 洶湧的淚水,肆意爬滿了臉龐,止也止不住,仿佛要把心裡所有的難過、委屈、痛,統統哭出來。 在他從婚禮上不告而別時,她強忍著,沒有哭;在腳受傷時,那麼痛,她強忍著,沒有哭;在醫院裡,再見他的那一刻,她強忍著,沒有哭。 而此刻,一句「你是不是很冷啊」,卻擊潰她心底的防線,令她淚流不止。 ——你,是不是很冷啊? ——哇,十二,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你會講話的啊! 這句簡簡單單的對白,是她與他之間,一切的起始。 是她,愛他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