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知我意

大二那一年,她开始了一段如桃花般灿烂的爱情。然而再甜蜜的爱恋,终究还是敌不过世事变迁。那个完美如书中的人,那个曾疼爱她的人,却残忍地毁灭了她的世界。 多年后意外重逢,恍然间变了样的男子,已不是记忆中骄傲英俊的少年。那双桃花眼,曾经那么灿烂那么明亮,如今却锋芒尽敛。 当爱突然消散,回忆翻滚着不平息,最怕的就是听到你的消息。 当年的离别,又隐藏着什么?

第二十八章
雪已经止住,路上的积雪雪白,全无践踏的痕迹。悠悠看着他走来,夜风轻拂,衣角微掀,似乎抖落了一身风尘,堂堂之身,清俊洒脱。
他一步步地向她走去,忽然觉得心跳微快,夜色中她的脸庞若玉,目光浅浅融在自己的眼中。不过数日没见,却再也没有了那日激烈的抗拒。
他不开口,悠悠就笑着站在他身边,轻轻感叹了一句:“这么冷的天。”
靳知远还是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她和自己离得很近,没有戴手套,轻轻握着护栏间的铁链,微翘的尾指纤细。而轻轻的叹息里,宛转流去的时光,竟似重回了那个时候,她蹭着自己的衣角,狡猾地笑,将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靳知远微微移开眼睛,声音清冷:“冷吗?那么冷干吗跑出来?”
悠悠慢慢止了笑意,侧身看着他,靳知远还是只望了远处,并没有在等她的回答。侧影被湿冷海风拂过,暗色中依然有着凌然线条的下巴,而短发亦微微在风中动了动。
“如果我们没有在这里再遇到,你说,会怎么样?”想说的话全然没有出口,却只是问了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可是靳知远一点点地回头,似乎凝神考虑了很久,耐心答她:“如果是那样……悠悠,我不会去找你。”
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却只觉得苍凉,指尖滑过护栏,触摸到一片小小的锈渍。
她侧头向他笑:“可是你还是来找我了。”还是像一只小白狐,漆黑灵动的眼珠,触手绒绒,柔软绵密。
“是。悠悠,你说得对。没有看到相机上的照片,即便见到了,我也不会来找你。”他微微扬起脸,身形修长地倚在护栏上,似乎怅然,“过了那么久,我也会害怕。”
害怕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悠悠忽然觉得心口溢满了酸涩。年少的时候,只觉得他优秀得让人仰视,即便现在,也是深沉的让人无法琢磨。可是维仪早就说了,那些从来不是所谓的骄傲,他的骄傲,比任何人都早得败给了现实。
一时间失却了话题,谁都没有开口,各自的心思在北风呼啸中缓慢地交缠。
“姐姐来找过我,告诉了我很多事。”
靳知远的反应却让她措手不及,桃花般的眼角挑起,似乎熠熠生辉,又似乎带了挑衅:“是么?”
靳知远只是笑:“我知道你不是同情我。可就算不是同情,我也不需要。”依然是那样倔强地止住语气,缄默地望着远处漆黑的海。
他不清楚姐姐到底对着她说了什么,然而唯一可以安慰的,很多东西,连姐姐都只是模糊地清楚。父亲给他的最后一个电话,还是爽朗的语气,似乎大石落地:“所有的材料我都上交了,总算能证明我是清白的。”那时自己很开心,回家的心情都迫切了一些。然而转瞬却叫他看见满地血泊中的两人,其中一个他那样熟悉,他的头皮发麻,竟连急救电话都记不住。然后是那些风言风语,冷暖炎凉的世态,不过短短的三四天,他一一尝遍。
他没法将这些全部说出来,对他而言,五彩斑斓又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已经结束。只能在在褪去稚嫩的痛苦中急速地成长。而悠悠不能,她适合一个阳光灿烂的草原,眉眼灿烂地寻找她自己的幸福。
他淡淡地转身:“知道就知道吧。悠悠,不用觉得愧疚,那天晚上,你是该对我发泄。”
悠悠在原地跺了跺脚,忽然笑得有些调皮,去拉他的衣袖:“愧疚?那些话我想骂你很久了,我不是来找你道歉的。”
笑容晶莹得像是缓缓打旋坠落的雪花,靳知远一时间觉得贪恋,再也板不起脸来,嘴角微笑:“我送你回去。”
“哎,我的牙套摘了,你发现没有?”她想起那时候去摘牙套,寝室其余的三个人浩浩荡荡地陪着她,王医生边拆边随意说了一句:“咦?施悠悠,以前陪你来手术的男生呢?好久没见了。”恰巧钳子在牙齿上磕了一下,悠悠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王医生有些手忙脚乱,连声说对不起。
他当然是发现了,如今已经洁白整齐的牙齿,任谁都会说漂亮。
靳知远笑:“对啊,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唯有嘴唇,大约是冻的缘故,浅浅一抹嫣红。他就伸手轻轻扶住她的长发,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只是流连在唇齿间的深吻,气息缠绵交错。悠悠有些僵硬地立在原地,触及他的味道,有淡薄的烟草味和清浅的酒气,他一再地贴近她,脸上的肌肤相触,激起点点的温度,温暖而柔软。
吻了很久很久,连时间都一再沉沦,靳知远忽然记得,以往他只敢浅浅地吻她,生怕碰到她的牙套。他慢慢从沉醉中清醒过来,又放开她,微微喘气:“对不起。”可双手尤轻轻地环住她,不忍放开。
悠悠怔怔地看着他,脸颊带了蔷薇色,瞬间心情辗转复杂,有久违的羞涩,却也滑过淡淡的失望。
为了化冰的缘故,如今满城地撒工业盐。雪夜路上人少,多数车子速度又慢,主要路段的交通状况都是良好。他将她宿舍的路径记得清清楚楚,虽是偏远了些,却可以看到长长蜿蜒出去的黄色路灯,似乎在给人指引方向,却又没有尽头。
天已经太晚,到底结上了薄冰,车子便有些打滑,他开得更加慢,微微眯起了眼角。悠悠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难得这样的一刻,什么都不用去想,暖和得让人觉得沉沉睡去会十分的舒坦。她来找他,或者只是因为维仪不愿直说的那一句“他不大好”,或者是想见到他明显消瘦的轮廓,可他太习惯地用沉默来掩饰。过了那么多年,悠悠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英俊的少年笑意融融地等着自己。她微微侧头去看他,如果说熟悉,那么眉眼分明没有变化,浓眉英挺,眼角轻扬,可是那个吻里,她惊愕之后,尝出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痛楚,不甘,歉意,而最后放开她时淡淡一句“对不起”,更加不似记忆中的他。
靳知远似乎知道她在看他,扫她一眼,却微笑着没有说话。于是愈发的困倦,竟连分神一丝也是不能,悠悠侧脸贴上椅背,只是在瞬间,轻轻睡去。
斜前方有人穿马路,靳知远便放慢车速等着那人过去,他手指轻敲方向盘,那个人大约走得有些急,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扑在了地上,一时间没有爬起来。
车速再缓,却终于要撞上了——明知结冰的路上不能狠命地转方向,亦不能踩急刹车,靳知远握紧方向盘,咬咬牙,将车子转向。车身已经明显地甩向一侧,然而火光电石的刹那,却瞥到悠悠没有系安全带,他忽然害怕,车子已经向一旁冲去,只能腾出一只手,仓皇间想把她固定在位子上。
悠悠在浅眠中被惯性抛向车门一边,又被一只手拦住,惊魂未定,却被靳知远牢牢地箍定在原处,撞击过后,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靳知远!”悠悠惶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半伏在方向盘上的背影。
而他只是慢慢地回头,暗红色的液体如几条小虫,缓缓地在额上爬下。他微微踅眉,极快地问她:“你没事吧?”
悠悠忍住尖叫的冲动,拼命摇头。他这才缓缓地放下手,长长松了口气。
车子前部撞在了护栏上,那个行人倒是安然无恙。这种时候交警的反应尤其快,几乎是片刻之后就赶到了。靳知远确认了悠悠没事,皱眉开始打电话。他侧身避开悠悠的视线,极快地说完,配合交警调查取证。
小陈很快赶过来,随行的一个警官模样的男子似乎和靳知远认识,低声问了几句,就让他们先去医院处理伤口。靳知远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微微有冷汗,手轻轻垂着,似乎一眼望见了悠悠的恐慌,只是低声安慰:“没事的。”
悠悠只是手背上擦破了皮,靳知远的额头上的伤重一些,加上护住她的手被车门一撞,轻微骨折,医生略微处理了一下,就要给他缝针,他瞥了悠悠一眼:“你出去等我。”
她只是摇头,执意要陪着他。她坐在一边,可是也不敢去看医生动作。靳知远比自己硬气得多,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送进了病房。悠悠才想起来道歉:“是我不好,忘了系安全带。”
他只是笑笑:“我车技不好。以前你就怕坐我的车。”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悠悠也只是皱了皱眉,替他掖了掖被角。靳知远的声音很平静:“这里没事了,我姐马上就过来。你先回家吧。”
悠悠还没接话,他看她一眼,又改口:“你再等等,一会我让人送你回去。”维仪果然就推门进来,连悠悠都没想到这个向来镇定的女子原来也有怒容满面的样子:“靳知远,你能耐了!喝了酒还敢开车!”
靳知远表情有些凝重,一声不吭。
悠悠的笑意还有残留,此时低低说了一声:“姐姐,和他没关系,是那个人自己摔跤的。”
维仪脸色柔和了一些,看着弟弟哼了一声,淡淡说:“幸好没事。”
小陈和交警交涉完毕,维仪就让他送悠悠回去。她似乎并不想走,可是靳维仪的脸色不好看,好像还有话要和靳知远说。悠悠应了一声,在出门前停了一停,最后还是轻轻反扣住那扇门。靳知远身子微微一僵,慢慢地躺下。
维仪在床边坐下,叹气:“你怎么这么胡闹?幸好是陈队长来,又没撞上人。”
靳知远没有接话,似乎只是懒得开口,片刻之后,只是说:“意外。”
维仪皱眉,大半夜的跑出来,大衣里面还穿着睡衣,狼狈得连头发都纠结在一起:“你今天和谁在一起应酬?”
靳知远此刻却有些犹豫,眼看着她的疑惑愈来愈盛,只能坦白:“唐嘉在卢城。”
维仪的眼睛轻轻一眨,笑:“很好。”这是她极怒时的反应。靳知远沉默,开口解释:“他确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来的。”
“靳知远,以后和唐家的生意,不做也罢。”她微微吐了口气,“他再敢拉你花天酒地,我自己去找他。”
回过神来才察觉到靳知远眼神中的笑意,维仪有些懊悔适才的失态,靳知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难得语气很轻松,可以调侃姐姐:“姐,我不是这种人。至于唐嘉,也是被逼的。”
维仪有些难堪,仔细想了想,略有些自嘲的承认:“我们姐弟很像,是不是?”
她伸手关了一盏灯,边问他:“悠悠找你说什么了?”其实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对旁人提起悠悠,却忍不住想问,似乎在帮他求一个结果。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那一吻之后,靳知远忽然觉得心态有了些微的变化。如果说之前还能克制,现在却莫名的有些期待和欣喜。良久之后,维仪以为再也听不到他的答案,他的声音却低低传来:“姐,谢谢你。”
稍稍沉寂下来的病房,倏然又被维仪的手机铃声打断。
维仪猛地站起来,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刚才警察一个电话打到家里确认身份,只说出了车祸。而靳知远的母亲一急,心脏病发作,阿姨忙打电话送医院急救,如今需要家属签字。
同一家医院,手术室在五楼。这种大事,她不会瞒着靳知远。最后是靳知远,一笔一画地在病危通知书上署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还是飞扬挺拔,可他的脸色很难看,手臂还缠着绷带,额角贴着胶布,颓然坐在长椅上,狼狈不堪。她伸出手去,握住弟弟的手,此刻什么也不忍心说,看着手术室的灯亮着,只希望一切都安好。
然而还是没有等来这一刻。医生出来的时候摘下口罩,声音有着熬夜后的疲倦和看惯生死的冷漠:“抱歉,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们都没见上这个老人最后一面。他们的妈妈,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善良,啰唆,还稍稍有些懦弱。如果不是有一双坚强的儿女,可能连丈夫去世的打击都难以承受下来。可是现在,脚步匆匆,终于还是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她还可以活着,看着儿孙满堂,最后鬓发苍苍,和蔼地对着晚辈微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靳知远木然看着安详躺着的母亲,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那微薄的喜悦感,忽然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他曾经在心里允诺的,会给母亲最安逸的晚年,可是一切才安定下来,不过两三年,一切又都落空。
苍凉和悲哀的感觉,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尝到了。可是偏偏这一次,本来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而这些欢愉,却轻而易举地被更深的悲哀覆盖。
维仪整夜地忙碌,没有露出丝毫的倦容,只在天将亮的时候,收拾了哀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医院。
他看着窗外光线放明,有人早早地送来定制好的百合花,将灵堂布置得素白淡雅。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瓜子脸,青春漂亮。其实父母还是比自己幸福,因为他们自由恋爱,虽然最后不能相濡以沫,可子女会将他们合葬,从此不再分离。
他换了衣服,对公司交代了一下,知道必然会有很多人来吊唁。可那些人,并不是因为和母亲熟识,只是因为他,或者姐姐,甚至只是为了生意。这个世界上,抛开地位和金钱,他所拥有的,真的很少很少。
有人送来花圈,来吊唁,鞠躬,络绎不绝。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服,修长的身段,看上去很英俊,又带了浓浓的哀伤。苏漾是最早来的,陪在他的身侧,半步也没离开。她问他:“阿姨怎么突然就走了?”
靳知远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不愿意去回忆昨晚。唯一可以安慰的,大概是母亲走得很快,大概没什么痛苦。
幸好有电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施悠悠的声音很活泼,像是初春的骄阳:“你醒了?身体好点了吗?”
他侧过了身子,像在寻思用什么样的心情回应,末了,声音很淡:“没事了。”
“哦。那我下午来看你。”
靳知远终于说:“我妈妈去世了。这里很忙。”
那边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沉默,然后她的声音怯怯传来:“我能不能去……看你?”
他想,他是真的可以分辨出来吧,她的声音里有和他一样的悲伤,似乎感同身受,于是愈发地不能拒绝,低低说了句:“好。”
维仪是和唐嘉一起回来的。她的眼睛红肿着,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唐嘉想要扶她的肩膀,却又不敢。靳知远瞧在眼里,又看看母亲的遗像,生出些安慰来,又似乎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唐嘉这些年的心事,他也清楚,只是没想到这一晚上,倏然改变了这两人的关系。就算是意外吧。
然后是施悠悠,黑色的半长大衣,衬得她身材纤细。她连长发都不及束起,散乱地披着,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慌乱地在来往人群中找到了靳知远,再也没有移开。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的人,可是只看到彼此。他快步向他走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语气缱绻温柔:“不要担心。”
她看到很多人,靳维仪,苏漾,还有很多培训的员工。人人流露的表情都不同,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关注和理会,低低地说:“我陪你。”
靳知远镇定卓俊的脸上没有一丝外露的情绪,然而心里却波澜大起,仿佛千丈巨浪,咆哮冲击着原有的堤坝。
他微微侧过身,悠悠看到他的侧脸,那块纱布略有些煞风景,可是他依然气度沉宇,对她的话虽然不置可否,然而下一瞬间,却柔和了神色。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