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知我意

大二那一年,她开始了一段如桃花般灿烂的爱情。然而再甜蜜的爱恋,终究还是敌不过世事变迁。那个完美如书中的人,那个曾疼爱她的人,却残忍地毁灭了她的世界。 多年后意外重逢,恍然间变了样的男子,已不是记忆中骄傲英俊的少年。那双桃花眼,曾经那么灿烂那么明亮,如今却锋芒尽敛。 当爱突然消散,回忆翻滚着不平息,最怕的就是听到你的消息。 当年的离别,又隐藏着什么?

第二十六章
手里的工作早就做完,靳知远坐在车里,看了眼时间。又过了片刻,才见到悠悠出了写字楼,正在拦车。下雪的缘故,很难拦到车,总是满客。其实拐个弯就是十字路口,有经验的上班族们往往去那里拦车,而她还是这样,常常一根筋的认死理,总也不会挪地儿试试。靳知远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下车。
那束灯光打来的时候,悠悠下意识地去挡了挡眼睛,寒风已经冻得手指发麻,悠悠犹豫了一会儿,已经看到他下车,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这里拦不到出租车,我送你回去。”
悠悠头一件想起了他妈妈的病:“阿姨没事吧?”
靳知远只是唔了一声。
此刻吴宸的电话打进来,他的声音那样大,让悠悠以为自己打开了扬声器。
他也听得一清二楚,是一个男声:“有没有到家啊?”悠悠下意识地把电话拿远一些,然后皱眉:“你干吗那么大声?”
互相间开惯玩笑的语气,应该是很熟稔的朋友。靳知远抿了抿唇,面无表情。
悠悠又说了几句,刮雨器不时在眼前晃动,细小的雪片粘在玻璃上,转瞬化掉,然后被拂得干干净净。吴宸的话很多,向来如此,以往悠悠觉着烦,往往截住他的话。然而今天她竟由着他絮絮叨叨地扯很久,可是心思分明晃晃悠悠地飘在电话以外的地方,只是偶尔在他间歇的时候说上一句“嗯”表示自己在听。
只是一会儿就觉得开始热,悠悠扫一眼车门,很想把窗放下一点,最后只是不安地动了动。电话那头的声音片刻之间收起了玩笑,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悠悠,你是不是不舒服?”
悠悠低低否认了一声,吴宸终于不再说话,只是道了晚安。悠悠挂上电话,蓦然觉得凉爽起来,她循着凉风的方向看一眼,靳知远一侧的车窗微开了小小的缝隙,凉风中略有湿意,扑到自己脸上,清凉顺爽。他神色如常,甚至不曾看她一眼,淡声问她:“还热不热?”
车子停下等红灯,靳知远伸手将相机递给她,眼角是一抹叫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用完了,还你。”
悠悠不肯去接,有些倔强地侧过头:“你的相机,还是还给你。”
靳知远的手滞在她的身侧,忽然收了回去,修长的手指在相机一侧轻轻一按,挑出记忆卡。她的手垂在椅侧,靳知远的手带着温度,轻轻将卡滑进悠悠的手心,那样恰好的时机,只是一愣之间,悠悠低头去看手心,而他若无其事,将车驶进了车流中。
他一字一句地说:“相机是我的,卡里的照片是我们的。”
她被这句话惊得失措,抬眸望向身侧的男子,侧影几乎和往事重叠。那时他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笃定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你,你考虑下吧?”于是忽然间声音变得涩然:“靳知远,你不要这样。”
那个初夏的午后,她想了很多,她的不成熟,她的幼稚,她的自私,隐隐还有幻想,或者能像电视剧一样,自己在爱人面前泣不成声,而他扶着自己的肩,还像以前那样耐心地告诉自己没关系。
如今,这个她更加看不透的靳知远,只是淡淡地反问她:“我不要怎样?”
“我不喜欢这样……从来都是这样子,你不会问我的意见,就连道歉的机会都从来没有给我,是不是?”悠悠说得很平板,然而和语气截然相反的,是她隐藏很久很久的话,一波波袭来的情感,“我到处想找你说对不起,可是你再也没有出现……我给你发了这么多短信……”
“我都收到了。”靳知远忽然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眉宇间的倦然浅浅地浮上来,那支手机,其实就在手侧,外壳已经旧得有些失却光泽,“我从来没有销去这个号码。我一直收到你的短信,一年之后,你还在往我的手机上发短信,是不是,悠悠?”
他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只是记得终于有一天,最后一次出现那个跳动的名字——“靳知远,我要换号了,最后的一条短信,晚安。”
然后,它完完全全地沉寂下来,而他只能在指间温柔地摩挲着,一切戛然而止。
“对啊,那是最后一条了。”悠悠忽然微笑,慢慢转头去凝视他,目光柔和得像是被雪夜遮住的星子,“我一直很放不下,想对你说对不起。原来你都知道。”她嘴角的弧度这样柔软,“真好,你知道就好。”她轻轻吐出口气,眼角微弯。
“真好……”他轻轻重复一遍,语气陡然如夜色一般,沉到了万丈深渊,“那么,现在呢?”
潮湿的寒气似乎将人的动作也凝结住,她的身影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温暖。他一点点地靠近,直到倾身将她完全地拥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背后,力道轻柔适中,有炽热的暖意,而唇边轻轻擦过她的发丝,靳知远的声音像是要烙进她的心里:“悠悠,对不起,这句话该我对你说。”
他一直知道,他的态度会让她误解。
她曾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他从未介怀。当时的心境亦不过是无奈,那样小的孩子,其实从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安慰。然而那个夜晚,他找不出理由,就只能说:“我们不合适。”
然而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知道的那样,她那样适合他,全心地依赖他,从来没有一点保留。只是阴差阳错,彼时,他才从炼狱回来,满目的黑色气息,只觉得一切都腐朽不堪,他曾在心里许下的承诺,不过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就连未来亦是。
她伏在靳知远怀里,微微有些颤抖,声音迷茫:“为什么?”
靳知远嘴角抿着,并没有回答。白色挺括的衬衣更显得他丰神俊朗,他倾身,看着她的双目,几乎贴着她的耳侧说话:“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对不对?”
她慢慢地在他的声音里惊醒,怔怔地看着他的眉眼,依然那样耀眼的双目,隐隐的自信。记忆中的靳知远,就是这个样子的,连吐出的气息都是光彩夺目。微一回头,就是车子里的后视镜,镜中的自己,肤色透明的苍白,黑色的长发,带着些微卷起的发梢。
她最熟悉的靳知远,习惯性地把一切掌控。悠悠开始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闷,片片驳落的时间尽头,隐藏起了那个自己不愿意去想的结局。
“我一直觉得难受,因为没有对你说对不起,因为在你家出事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说分手,不过是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我。”
他的唇角,可见一道抿起如刀锋般的刻痕,一言不发地等她说完。
她浮起了笑意,语气未见一丝波动,却讥讽地微微扬起嘴角:“我们分手的时候,你说我太不懂事,后来我就一直想,我是真的不懂事,要是那时候我多体贴你,多爱你一点,你就不会离开我。现在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你多骄傲啊,就是因为现在,你觉得可以给我未来,你就决定回来找我?”
悠悠等了片刻,一点点地推开他,加重语气问他:“是不是这样?”
靳知远终于妥协,任由她推开自己,却依然不愿开口。
“你不愿意让我陪你走过那些日子,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你问过我怎么想的吗?还是你根本就觉得我只是爱慕虚荣?”
这样的话说出口,太难堪,太叫人灰心,她一句句地从嘴角滑出来,却带了隐忍的兴奋:“靳知远,你真是从来没变。我想,大概是看到相机里的相片,你觉得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然后就这样自信地来找我?我们就重新开始?”
靳知远眼神微微一黯,她的话,句句刺耳,偏偏自己无从反驳。在一瞬之后,眼中又闪出光芒,强势甚似以往。他语调低沉,伸手去抚摸她的脸:“悠悠,别闹了,好不好?”
她扬了扬脖子,浅淡地笑,目光中却似飘进了窗外的一丝丝雨雪。她不会忘记,在培训教室外面并肩走过的两人,现在回想起来,却心酸怅然。
“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是别人,你要把那个人怎么办?”
他微微合了眼,又抬眼看她:“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
悠悠想,既然决定了,那么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吧?于是顿了顿:“那么,我祝你找到更好的。”她最后用尽全力说,“靳知远,你说对了。就是因为一直还记得你,我才不会留在宁远。我会尽快离开。”
她解开安全带,轻轻的声响。她打开车门,瞬间冰雪的气流卷进车内,而眼泪已经被那样的气流凝住,彻底尘封在了心里某处,从此以后,她不愿去想,亦不会再去触摸。她在下车前对着那个怔然的男子说:“你真该谢谢我,成全了你的骄傲。”
她匆匆跑开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明晰。他了解她,善良,却从不懦弱,向来将黑白看得清清爽爽。那句话,似乎是委屈,又像是鄙夷,可更多的只是微微的叹息,像麦穗的锋芒,一点点地扎进人心里,硌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果之前是为了愧疚,那么这一次,她不会再畏惧。那些愤怒,她会全部还给他。
靳知远伏首在方向盘上,眼前翻滚的一幕幕,每次记起来,烦闷欲呕。他强打起精神,黑色的车子掉头而去。雪愈发的大,几乎和鹅毛一般洒落。
背离的两人,愈行愈远。
其实说破了反而好,至少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心,既然狠话都撂了出来,那么见面就可以装陌路。悠悠这样想着,进出办公楼,倒是不会心情萧瑟了。她手上的培训项目,除了公司的一部分可以在年前完结,还有几个面对学生的课程,需要过完年后完成下一部分。最后几天就更加难熬。原本只要站上讲台,立刻兴奋起来。现在反而时不时地要查看时间,巴不得早点结课。
她在讲台边站了一会儿,还有最后一节课,已经约了同事去吃海鲜。宁远的海鲜多,可以大盆大盆地点,不用顾虑什么。目光已经扫到了桌边那张课程表上。一个多月前,来的时候还是大片的空格,现在已经画上了标记,只剩空空荡荡的最后一格。一填满,转身离开,和一切说再见。
出门的时候,因为和小陈交代了些别的事,已经有些晚了。小陈对她告别:“那么再见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了。”他匆匆往另一头走了,进了靳知远的办公室,把出勤表全都交给他:“老板,还不下班?”
靳知远懒懒地站起来:“这就走了。”这几天他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小陈很识趣地不和他一起,说:“我先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靳知远走出没几步,却停下了脚步,索性半靠了窗台,淡笑着着看着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吴宸捧了一束很大的玫瑰,嫣红烈烈,在不大亮的光线中柔和地映着男人俊朗的脸。他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一见到她,眼神亮了亮,笑嘻嘻地说:“等你啊。”原本还是散漫的表情,刹那间精神百倍,悠悠忍不住一笑,这个男生,总是很有叫人开心的潜质。
有下班的人经过两人身边,都回头暧昧一笑,连脚步都刻意放慢,想来是为了看场好戏。
他说:“今天我生日。”
悠悠想当然地认为:“哦,有人送你的啊?”然后反应过来,“哎呀,那祝你生日快乐。”
他很认真地摇摇头:“花是送你的。”
他说:“我生日,所以希望有一份特别的礼物。”他把花往她怀里一塞,有些脸红,语气倒镇定,“我喜欢你。”
悠悠尴尬地半抱着那捧花,又听到表白,脸颊唰地飞红了。而眼前的男生,已经抛去了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等她的回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嗯了几声,却听到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他们都回头看,是小陈,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拍手:“施老师,这么浪漫啊!”
而小陈的旁边,靳知远倚着墙,双手交错在胸前,修长的腿优雅地半屈着,将一切尽揽眼底,似笑非笑地看着施悠悠。
靳知远微侧着头,目光分明是看着他们两人的,显得眼眶的轮廓分外深刻,眼神却又深如墨渊,浓卓深沉。
悠悠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紧张在意的神情。原来那一晚强横拥抱的热度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这个想法让自己觉得黯然,可是明明知道,在自己说出那番话之后,早就无可挽回。她拉了拉吴宸,低声说:“我们下去再说。”又转过身子,慢慢挺直了背脊,看着电梯的数字在跳跃,却茫然不知所以。
靳知远慢慢地支起身子,眼睛里闪烁着清光,里里外外地浇得人心里发凉,招呼小陈:“走吧。”擦肩而过的时候,又对吴宸打了声招呼。他走向远一些的那部电梯,径直按了往下。叮咚一声,一旁的电梯开了门。终于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小陈笑着说:“施老师的男朋友原来就是吴总的公子啊,真巧。”
自始至终,靳知远轻笑着,没有露出一丝不悦。而在一楼和小陈分手后,他的脸色一沉,仿佛远古时代就存在的塑像,缓缓吐出暗处的气息,脸色阴冷而桀骜。
仅仅几盏路灯的光线,不足以照亮要踏上的路,远处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女孩子手里还捧着大束的花朵,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那点嫣红,仿佛胭脂泪。
悠悠把花往后座一放,长长地舒口气,才发觉他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你还没答应我。”
她往后仰了仰,稍微避开些,然后皱眉:“你喝酒了?”
他点点头:“没事,就一点点。”
悠悠知道他还在等自己答复,轻锁了眉,语气平静:“我知道生日不该扫兴,可是,对不起。”她想尽量说得柔和一些,可是做不到,“我做完这段时间的工作,不会留在这里。”
吴宸恍然大悟,笑:“你担心这个?我调动工作的事也没定,不行我就不调了。”
非逼得她再说得明白些,悠悠心一横,对着吴宸,索性就说:“我心里还记着别人,对不起。”说这话,本打算柔情款款,无限惆怅,偏偏到了最后,像是咬牙切齿,没半点意境。
吴宸有点意外,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斟酌着说:“悠悠,我认识你快三年,你一直是一个人的。”
她本不想说出这句话,可还是说了,心情郁郁,语气低低:“忘不掉,所以单身。”
吴宸抿了唇,最后冷静地问了一句:“那现在呢?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车上的时钟缓缓地跳过三格。整整三分钟,悠悠心里数着,像是察觉不到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她低了低头,很难堪:“大概……不可能了。”
吴宸如释重负,虽然心情还是沮丧,但是这句话,却又叫人从心底生出了希望。他有些骄傲地扬了扬唇角,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一路无话,最后把她放下来,隔了车窗,他冲她大声喊:“喂,我们来比比耐心吧。”
真是像个孩子,像是错手失了玩具,执着地要拿回来。悠悠不置可否地冲他笑笑,转身离开。夜晚,她以为他看不清自己的笑,可在雪地上,一点点月华就可以让一切亮堂如同琉璃世界。皎洁晶莹,微微带了不知所措的羞涩。吴宸在离开的时候,还在回味这个笑。
游戏里的人,总以为自己的优势在于比别人更执着。可其实,即便最后赢了,也难免彷徨,仿佛觉得付出的一切,总是和结局背离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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