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啊。”少年冲奉真调皮地眨眨眼，“难道道长是害怕了？” “……”奉真平复了一下情绪，再问，“你确定看到那样一个男孩子跑过去了？” “确定确定，当然确定，我还年轻，眼不花。”少年故作嗔状翻了个白眼，奉真赶忙稽首行礼：“多谢公子。” 告别这位小公子后，奉真深吸一口气走向那红墙尽头的大宅院，院门口已经冷冷清清没有人迹，但奉真总是直觉门后大概是另一番天地，她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还没踏进门，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听到了些许人声喧嚣。 望着大红灯笼照耀下的门槛，奉真竟然生出了些许抗拒的心态，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甩甩头驱走这些奇奇怪挂的情绪，抬步走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 院中依然是大红的色调，只不过和外面相比，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院中火树银花笙簧盈耳，奉真置身其中不由得晃神了几秒，然后再强迫自己集中起注意力。 这地方有什么特殊吗？为什么刚才那两人说起这地方神情语调都有点微妙呢？奉真眯着眼看去，似乎发现了点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这里有好多盛装美貌的年轻男子，美男本不稀奇，但是这么多扎堆呆在一个地方挤在视野中就有点儿令人诧异了。奉真视线越过人头看进室内，大厅璀璨的灯光下那些俊美后生仿佛一个个从美人图中走下的丽人般叫人望之生羡，好像那首辞赋中描写的那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而且奉真还注意到，这里除了男人还有许多女子，可这些女子无一例外都带着斗笠或蒙着面纱不想叫人看见真容。 有几个人擦肩而过，对奉真偷来好奇的视线，奉真越呆越不舒服，正纠结应该是进是退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虽然很轻也还是把神经紧绷的她吓了一跳。 “啊……”奉真眨了眨眼望着眼前身材修长的男子，他脸上上了淡妆，奉真能看出来，可这妆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违和之处，仿佛他天生就该是如此肤白貌美红唇玉肌一般，还有股淡淡的香气从他身上飘散出来。 “这位姑娘。”这男子礼貌地颔首微笑招呼，“为何站在这儿，不进去看看么？” “我……我在找人。”奉真定了定心神说，“你看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年了吗？我听说他跑进这儿来了。” 男人哑然失笑，奉真有点恼，这有什么好笑？ “姑娘，你回头看看，十四五岁的漂亮少年我们这儿满地都是，你说的是哪一个？光这么说就算是我也头疼啊。”男人说完伸手摊了摊，奉真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不由得汗颜，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说的还真是中，这里到处都是年轻貌美的男人。 “呃……他的名字叫单溪，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奉真只好直接把名讳报了上来。 “单溪……抱歉了姑娘，就算是我也不能知道这里所有小倌的名字，不如姑娘进去详谈？他若是在这里，总有人知道吧。” 他是从外边闯进来的，这话奉真没敢说，她又看了一眼周围，脑门上憋出一层汗。 她似乎开始了解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我该走了，”奉真退后了半步说，“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接过胳膊被人一把拽住，奉真扭头看去，那男子笑盈盈地放开手说：“抱歉了姑娘，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替姑娘可惜啊。” “……可惜什么？” “姑娘如此出尘风姿，稀世俊美，若是踏进这门槛定是众星捧月令人趋之若鹜，再者姑娘无意招来我们楚玉轩也算有缘，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一番呢？今日正巧桑颜先生有兴当众表演，他能在公众场合现身已是千载难逢，难道姑娘当真毫无兴致？今夜这里如此热闹，都是因为桑颜先生啊。” “……这个桑颜先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男人又噗嗤一声笑了，不过他很快忍住了继续笑下去的冲动，慢条斯理道：“楚玉轩池桑颜，人道是‘风华倾宇内，艺惊九天弦’，其姿容与才情都是天下一绝，无人能出其右，姑娘你若是见了一定不会后悔来到这里，甚至……以姑娘这般仙姿佚貌，若是桑颜先生有意垂青，不花分文便能成就一段风流佳话，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如此。”奉真煞有介事地挑了挑眉毛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来吧姑娘，在下为你引荐……” “贫道告辞了。”奉真微微弯腰行礼说道，“请公子留步。”说晚奉真果断转身就走，这个地方她是一刻都没法再呆下去，总有人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个遍，就算她的视线保持在那男人身上她也能感受到，这种感觉太令人不舒服了，所谓芒刺在背如坐针毡就一定是这样的，再来十个那样的男人也拦不住她离开！ 奉真步子跨得大走得飞快，转眼到了门口，那男人无力挽留呼喊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了，她抬步跨过门槛，入目又是那长长的，幽深的红巷子。 “抓住他！”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声呼喝，“别让他跑了！” 有过心理阴影的奉真不由得浑身一个冷战，回头一看，一个瘦小的影子没头没脑地撞进她怀里然后一个灵活的转身就躲到了她背后。 “单溪？？”奉真目瞪口呆地扭过身去看着他，“你真的在这儿！” 然而单溪只是努力往她身后缩，全身都在发抖。 “你往哪儿躲也不好使！”一个粗野的嗓音从人群后挤了出来，奉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风格和周围精致细腻的后生们完全不同的大汉跳出来指着奉真大喊道，奉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她身后的单溪。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直接朝着奉真走过来，走到跟前拿手一推奉真的肩膀低吼了声：“闪开别挡道！” 然而奉真脚下丝毫未动，那汉子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自己这么一搡会像推到一堵墙一般受挫，回头瞪着这身材纤细高挑的少女。 他发现少女在淡定地平视着他，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确认自己没看错。 “你哪来的？”汉子指着奉真怒道，“好狗不挡道啊！别拦着老子处理私事儿！” “焦道长！他和你们杀的那三个人是一伙的！”单溪扯了扯奉真的袖子哀嚎道，“千万别让他抓着我！” “杀人？”那汉子耳朵倒是灵光，“什么意思？感情去追你被杀的咱们的三个兄弟，都是这小娘们干的好事？” 奉真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拔剑。 单溪被那汉子吓到，立马又躲到奉真身后去了。 “好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爷爷还愁没地找你呢！你和这小子都一个尿性，自己送上门来！今天就一并收拾了！”那汉子说着拔下背后背着的大刀就朝着奉真大步走过来。 他果然是来真的，几步过来后对方大刀朝着奉真头上就劈来，周围响起一阵尖叫，奉真侧身一闪轻而易举避开刀锋顺带还把身后的单溪撤开，待对方劈空且还未来得及收刀的时候抓住对方握刀的手抬腿用膝盖顶向对方肘关节，卡擦一声汉子嘴里发出骇人的惨叫把刀也扔了，奉真趁机扭腰旋身抬起腿就朝着对方面门劈去，啪一声把人踹出老远，那汉子砸在大厅台阶上还滚了下来，抱着胳膊在地上不住打滚。 奉真站稳脚跟，看着那汉子嚎叫着又从地上爬起来，整个脸都快涨成紫色的了，他一边大喊着要杀人一边又朝奉真冲过来，然而还没等奉真动手，跑到半路的汉子突然被绊倒然后被不知何时从左右闪出来的人干脆利索地制住了，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没法再站起来了。 这两个半路杀出的男人身手也相当不错，奉真看得出来，而且看样子这两人不是这里的男倌，莫非是武林中人？ “池先生，你怎么……”刚才那个招呼奉真的男人一脸惶恐忐忑的神情望向某个正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人群后传来一个沉稳醇厚的男声，奉真从未听过这样好听悦耳的声音，像是陈年佳酿般让人闻之既醉，同时也勾起了她十足的好奇心。 “非迟，阿混怕是喝高了吧，这里是让人撒酒疯的地方吗？偌大门庭，岂不丢人，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把人带下去醒醒酒？” 那人话音落后，两个武士应了是，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将阿混牢牢架住拖到里面去了。 人群中蔓开一阵骚动，人们似乎开始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奉真歪了歪头往人后看去，刚才说话的男人终于款步走了出来，那瞬间奉真不由得呆了，她从未见过这般绝美之人，一张只能令人词穷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面容，他面带微笑不紧不慢走到奉真跟前，这感觉就仿佛拨开薄雾目睹昙花盛放一般叫人不忍眨眼。这里到处都是模样俊俏的美男子，但是此人甫一出现其他人顿时黯然失色似乎沦为了陪衬。 奉真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不由得腹诽道，刚才自己还对这个所谓的桑颜先生不屑一顾呢，现在就呆成这样，老脸都要丢光了！镇静下来抬眸一看，桑颜正垂眼看着她，眸子恍若波光流荡笼着烟岚的湖水，奉真一个不留心又栽了进去，直到他再次开口说话惊扰了她的思绪：“这位姑娘，十分抱歉，是我们招待不周，让你受惊了，如今在下已让手下人处理妥当了，还望姑娘看在下薄面上不要介意。” “哦……！”奉真眨眨眼移开视线，面上一片飞霞，“受惊……也没有，我只是来找人的。” “就是他？”桑颜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缩在奉真身边的单溪问。 “对。”奉真还是不想直视他，“如今人已找到，我该走了，告辞。”说罢她拉着单溪就要转身，不料此时单溪和那非迟异口同声开口大喊道：“不能走！！” “啊？”奉真惊讶地看着单溪，“你还不走，等着被抓进去揍一顿吗？” “我要找我哥哥！”单溪死死拽着奉真不撒手，“我真的看见他了！” “先生，听账房管事说这孩子已经以九千两银子从阿混那里买来了。”非迟凑近桑颜身边说道，“九千两银子啊。” “我看这其中颇有波折，怎么回事？”桑颜瞥了一眼奉真问道。 “这我也是听人说的，这孩子本来早该到我们楚玉轩了，结果路上被人抢了去，听说阿混那里折了三个人，结果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又跑到这儿来了，正巧阿混在和账房交货，就把他抓了一并卖了。” “这可是有点意思。”桑颜挑唇一笑，“你莫急，此事我来处理。” “你哥哥？你哥哥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确定来这里了吗？”奉真蹲下身扶着单溪的肩膀问。 “我确定！我怎么会忘记我亲哥哥长什么样，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之前就在大街上，我喊傅大哥一起去逛逛，人群中偶然看到我哥哥了，那张脸绝对没错，我怕再把他弄丢了所以直接追着他跑，一路追到这里……”说到这里他飞快瞟了眼周围围观人群，又缩了缩肩膀。 “那你找到他了吗？” “我看见他走进房间了，结果……结果我就被抓住了。”单溪抽了抽鼻子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理我，他明明听见我叫他了。” “也许你真的认错了？”奉真也不知该怎么说最妥，单溪绝望的眼神真叫人动容。 “我不可能认错的！道长，你信我！”单溪眼眶里挤出一抹泪使劲拽着奉真的袖子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为了找哥哥才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我……我……” 奉真心下了然，她悄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突然扬手一指单溪身后惊道：“噫！那个人长得好像你！” 单溪果然立刻扭头看去，奉真抬手一个手刀就把人劈晕了，然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像拎小猫一样把人跨在胳膊上。 非迟都看待了，桑颜愣了一愣，随即轻声笑了起来，眼眸一弯好似明光灼灼的月牙，果然笑起来更加动人，奉真傻看了一会儿，赶忙移开视线。 “今晚的事儿大概有些误会。”奉真压了压手掌说，“这孩子认错了人，误入此地，实在是无心之举，各位没必要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过不去吧，我这就带他离开。” “不是几岁的问题。”非迟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说，“九千两白银已经成交，这孩子这辈子至死都是我们楚玉轩的人了，除非有人为他赎身，姑娘，你有白银为他赎身吗？” “这么说刚才那个提刀的汉子真是人牙子？”奉真眨了眨眼问。 “……是啊。”非迟眼神闪烁了几番才答话。 “我虽然没背下整本大明律，但至少可以确定贩卖人口在律法上是明令禁止的吧？”奉真说话时又看向桑颜，她就是有点好奇他的反应。 “律法？”非迟一听此言，又轻声笑起来，“姑娘，你在这儿讲律法，莫不是在逗我笑吧？你是哪方父母官非要在此伸张正义？”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是又如何？” “那这么说，按道理，这种行为应该施以惩处对吧。” 非迟又哑笑一声说：“惩处？你？” “回答我的问题。” “哦，就算是如此了，姑娘高兴便好。” “所以你们花九千两消灾有什么不好，毕竟我有充分理由对你们……怎么说，施暴？律法支持，人人有责嘛。”奉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实际上她也是在咬牙硬撑着了。 非迟一脸想笑又笑不出的讽刺表情看着奉真，又回头望向桑颜说：“先生你看这……？怎么偏就冒出这么个不讲理爱死磕的姑娘，在这种地方白抢人还是头一次见！” “那就当长见识了吧。”桑颜莞尔一笑道，“九千两白银由我来付，这样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什么……？？”非迟和奉真同时张口，表情十分夸张，“你来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