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决走后,室内出奇的寂静,静得奉真自己起了鸡皮疙瘩,她跪坐在玉阳子跟前的蒲团上,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直视师父,直到玉阳子开口:“奉真,你是在怨师父吧。” “没有。”奉真无辜地眨眨眼回望着玉阳子,“真没有。” 玉阳子一言不发地注视奉真许久,然后悠悠然叹口气道:“为师知道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比别的同龄人明白事理,从不需要为师操心,可这次事件我总觉得我这是重新认识了你一次,原来奉真是这般脾气,还真是没想到。” 奉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忍着不开口等待下文。 “咱们修道之人首先讲究的便是修心修德,德还次之,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这些道理早在几年前师父就给你讲过了,你可要时时记在心上,莫要把它当做纸面上枯燥的字迹啊。” “我知道了。”奉真闷声答道。 玉阳子叹了一声,又说:“师父这些年来在你身上放的心思太多,如今你也学得很好,你师兄这次若是再不能争口气他恐怕也要走了,这几天,你就自己练着吧。” 奉真心里扑通一声跳得突兀,扁扁嘴点点头道:“知道了。” 半响没见动静,奉真小心抬起头来一看,正撞上玉阳子紧盯着她的眼睛,他秀眉微蹙眼神疏冷神情难辨,奉真赶紧低下头去,告辞之后匆匆离开玉阳子的住处。 她知道玉阳子刚才一准是想起跳崖自尽的连锦了,这么多年来,连锦就像一块肉上的肿瘤越变越大越来越顽固,俨然成了玉阳子难去的心病。 不过现在奉真急自己的事儿都来不及,玉阳子直接告诉她他不打算在这七天内指导她什么了,对于一心求胜的奉真来说完全自己练是绝对不行的。如果掌门不逼她这么紧她对自己倒是还挺有自信,但要在同辈中拔得头筹这种事她不敢托大。 不管怎么说先练起来吧,奉真安慰自己,先找个人少的地方练几把,目前她心中主观上比较倾向于说经台那周围,只因为那地方山势险峻鲜有人爬除非是公事公办非去不可的那种,那里也有个苍翠透彻的池子叫做上善池,奉真去看过一次就恋恋不忘,综合以上信息,趁着扫撒日程排班没到她头上奉真就背了剑和些许干粮立马动身。 爬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奉真终于登上说经台踏进山门钟楼,放眼望去灵官殿的飞檐在蓝天映衬下势头逗人,奉真喘了口气取下腰上水壶喝了口水然后继续往上往西而去,那里一方砌泉池正是上善池。 奉真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过几间殿堂,若是此地有上官活动她还得打个招呼知会一声免得误会,于是路过经堂的时候奉真与门口扫撒道童打了招呼,得知经主确在经堂之中后奉真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然后走进经堂。 然而当她一眼看见供桌前正在用鸡毛掸子拍打三清神像的背影时整个人都呆了。 我怎么这么蠢?她在心里骂道,就因为经主常年外出极少在观内她居然都忘了经主就是祁连韶啊,那个匀称挺拔的背影她绝不会认错,这观里再没第二个人有这种逆天的身高。 快撤! 奉真心下一转,果断转身要走,然而脚才抬起来背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焦奉真?” 说话间奉真额上已是汗如雨下,她也闹不清自己何必这么紧张,硬着头皮转过身去之后,祁连韶探究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见过祁师兄。”奉真赶紧挤出笑容打招呼,祁连韶微微侧了头看着她问:“有事?” “也没什么事,路过此地,特来打个招呼。”奉真吞了口唾沫说。 祁连韶敏锐的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个来回,然后幽幽开口道:“你这是去哪儿野炊呢?” ……这样都被看穿了,奉真抹了一把鬓边的汗,结结巴巴道:“呃……上善池那里。” 祁连韶一听皱了眉歪着头换了个角度俯视她问:“你还真是去野炊的?” “不是,”奉真心想这事儿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于是干脆说了,“我去练剑。” “是么。”祁连韶挑了挑眉,神情似乎是理解了但是又颇微妙,“那不耽搁你了,去吧。” 说完他真是半句不多直接转身回去了,连等奉真回个话的时间也不给,奉真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顿觉自讨没趣,转身抬腿跨过门口离开了。 一天的时间当真是过的飞快,祁连韶偶尔那么抬眸一看,外边已经暮色降临,看天色是该到吃饭的时候了,于是他把手上几本经书往书架上一扔,拍了拍身上尘埃背上锏动身离开文昌阁。 然而跨步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虽然极其短暂但是非常明晰,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陷入了选择的纠结。 不过以他习性也纠结不久,他很快做了决定,转头往上善池方向去。一边走着他脑中不由的开始浮现出她的模样,自己竟然记得挺清楚的,从身材细到眉眼,脑中呈现出的形象栩栩如生。其实她现在有可能早就不在上善池了,就算在他也未必能赶在饭点之前找着他。所以他去找她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也想不通,然而脚下根本停不下来,就这么一路披着暮色来到了清波荡漾的上善池边,然后远远的刹住脚步。——还好他这么干了,否则再往前走几步,以这里开阔的地势来看他绝对会被奉真发现。 焦奉真就在上善池边,她还在舞剑,剑刃扫过空气飒飒作响,可见她用招时力度之大、只见她往左几步一个迅疾如虎的关门式收了剑势撤步后回头剑走偏锋刃如白虹又是一个探龙入海,剑招如此迅猛脚步身法却十分稳妥,行内人都看得出这点细节正表示此人起码十几年坚实的基本功才可如此,别的不说,祁连韶自个的师兄弟姐妹中至少三成一的人做不到这般。 这倒让他有几分讶异,这丫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吧?倘若坚持下去必定是后起之秀啊。 突然奉真哐当一声把剑砸在池子边缘,板着个脸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这背影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配合黄昏晚景当真是极萧索的。 虽然把式舞得好,奉真却还是恼了,祁连韶完全能懂这种心境,这姑娘现在压力很大,却找不到合适妥当的方式解决,要恼也是恼自己。 理解虽理解,但他除了看着也没理由做别的事了,而且再看下去真的要耽搁时间了,于是祁连韶最后看了奉真抱膝而坐的孤零零的背影,转身离开了。 长剑旋转着呼呼飞了出去,一声闷响后插进地里,剑穗还在止不住摇晃,剑的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中脱出去被打飞的剑,脸上神色掩不住的慌张。 奉真看着被打飞的剑的神色似乎平静,眼底分明有些许失望无奈,她也不作声,主动走过去把剑拔出来,双手捧着奉还给连笙。 “奉真你如今……这般了得了,我也是太久没和你切磋,一点也没察觉。”连笙似乎还有些心悸,她勉强自己笑一笑接过佩剑,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上面沾着的泥屑。 奉真当然不好意思直接告诉她过去她总是能险胜奉真是因为奉真一直在让着她,师父早说了不喜欢她太过出头锋芒毕露招人侧目,而且这样一来连笙次次都能满意高兴,所以过去奉真让着她也没什么,现在不同了。 她需要一个师父,一个能比她强,哪怕只强一点点也好的那种师父。自从在上善池练了半天她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后她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单人独练是为了巩固基础温习旧式,这本来就是长期积累的过程,现在时间太紧,她需要的根本不是这种! 然而想来想去也就连笙和她关系最好而且武功还算有的一拼,不过奉真和连笙一样,太久没和对方切磋,她没想到距离上一次过手的时间过去,她现在十招之内就能把连笙缴械,而且过程中她都牢牢把握着节奏,赢的毫无悬念。 也许她一开始就不应该找连笙比武的。 对于连笙讪讪说出的话奉真也没打算正面回应,她给连笙沏了壶热茶满上,半扶半推地让她在石桌前坐下,自己也收了剑坐下。 “师姐专精有别,输赢几场又不碍事。”奉真说话时笑得殷勤,连笙喝着喝着忍不住弯了唇角弧度,应道:“是啊,反正师父师兄们也不指望我武功如何,我志在丹鼎符篆,注意力自然与你不同。”顿了顿又说,“不过师姐觉得你这几天……心态略浮躁,是不是这样?” “大校在即嘛。”奉真撩了把微湿的额发笑笑说,“我第一次参加,紧张。” “既然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紧张的,放开了尽力去做就是,结果如何又没人苛责于你,你也不要因太过在意影响正常水平发挥了。” “师姐说的是。”奉真无力地笑笑,“不过你也知道我师父在对师兄进行集训,空不出手管我,这几天我总不能放任自流吧?我还是希望有人指导指导,有所进益就更好不过了。” “你如此上心自然是不错的,师姐晓得你的意思。”连笙矜持地抿了口茶说,“可我是肯定不行了,哪儿有徒弟出师前就打败师父的理儿,你得找别人。” “可是找谁呢?”奉真一说这话题眉头又皱成疙瘩,“师姐你帮我想想,谁比较合适?” “这个啊……咱们观里高手有的是,但从人情上讲,人选还真不多……首先这人要么对大校夺冠志在必得,要么根本不在乎结果,这样的人很难找啊。” “唉……”奉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额头都快磕到桌子了。 “不过,我可以先帮你在自己师门里问问啊。”连笙见奉真如此赶紧笑着拍拍奉真的脑瓜说,“我的面子在自己人面前还是拿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