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真沉默了,这时候说谢谢好像有点太单薄,她忘了五年前他救她的时候她说谢谢了没,言语略苍白了。于是她干脆又灌了一大口酒。 见奉真满面愁容只是喝酒,祁连韶弯了弯嘴角,拍了拍她的肩伸指一指前方说:“你看。” 奉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看见远处天幕下和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正有一轮残月从云层间冒出头来,清辉穿透云烟从天穹照射下来,他们身前蜿蜒而下深入山岭的古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霜。随着云雾缓缓移动月亮越来越亮,仿佛整个夜空都笼罩在圈圈递进发散开的银辉中,月下层叠起伏的山峦都会淡化成深深浅浅的青黛色,整个画面都被月晕朦胧化了,就像梦境一样。 “好漂亮……”奉真囔囔道,她发现自己在重阳宫呆了十五年都很少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观赏山中美景,祁连韶挑唇一笑说:“冬季更漂亮。” “可是我非走不可。”奉真把嘴上酒舔了才开口说道,“掌门心意已决。” “为什么打人?”祁连韶的声音特别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那种平静。 奉真抬头又灌了一大口,擦了擦嘴想了想说:“那姑娘若是再要背后嚼人舌根,也得三思后行了。” “因为痛得难忘?” “是啊。”奉真说着就打了个酒嗝,脸上开始漫上红霞,“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对他们来说只是上下嘴唇碰一碰而已,对我来说是好久以前就开始的……折磨?有人不喜欢小孩太老成,不喜欢小孩争胜斗勇,不喜欢小孩锋芒毕露,不喜欢……哎哟有好多我都记不清了,我已经非常,非常小心,谨慎,恭顺,听话,无论做什么事前都要思前想后,还能……嗝!还能怎么样?‘你不能这样这样,你不能那样那样,不然会被人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祁连韶挑了挑眉毛问。、“我师父……我师姐……我师妹……哎?还有些不太记得了,总之大多数都是转述的,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对吧?我居然如此蠢,啊,我怎么能这么蠢,我不该打她。”说到这儿奉真又抬头咕嘟咕嘟灌了一口,“我真是蠢哭了我,我打她作甚?” “别喝这么猛。”祁连韶二话不说抢过酒坛,“别忘了你还得赶路呢。” “……我不走,我就不走。”奉真嘿嘿一笑擦了擦嘴说,“我根本没钱,吃十几天的饭都成问题,在这十几天的时间内找到份生计真是太难了。我见的世面多,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除了找个男人当靠山之外,只能去当纺织工……?或者去大户人家当侍女,或者……啊,可我根本没学过纺织和伺候别人,我恐怕连下人都当不好,我只会舞刀弄剑,也许我可以去给别人驱邪做法事,可山下的人几乎是不信任女冠的,就算要做这些事他们也宁可选乾道也不选坤道。这次孙小姐要向她父亲污蔑我如此轻易成功也是因为这个,我……有时候特迷茫我以后能干啥?啊,我不能离开重阳宫……不能离开。”然后奉真就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把祁连韶手里的酒坛子顺了过来继续喝。 祁连韶见她面庞绯红眼神略迷离,似乎话也多了起来,心想这姑娘是灌得太猛了,这会儿微醺了。 “掌门有指示过你这方面的安排吗?他没告诉你下山后可以去那儿落脚么?”祁连韶又问。 “没啊,掌门好像……他没和我说过这方面的安排啊?”奉真皱了皱眉,似乎突然清醒了点。 “那她就这样把你赶下山岂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奉真飞快眨了眨眼睛,又灌了口酒囔囔道,“对啊,他就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这可是事关生存的问题啊。”祁连韶的音调颇有语重心长的感觉。 “可我总不能再去找他?掌门已经让我走了,当然不愿意看到我再回来。” “那你愿意往火坑里跳?”祁连韶凑近了一些,一边说一天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不跳,我不跳。”奉真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酒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你打算……?”祁连韶说着伸手要拿回酒坛,谁知奉真根本不放手,她飞眼瞪了他一眼掰过酒坛子晃了一晃,立马传来叮咚的声响后,举起酒坛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就灌了进去。 “……慢点喝!”祁连韶伸手抢回酒坛子,低头看看已经被喝空,回头看去,奉真正擦了把嘴角打了个酒嗝,脸蛋明显更红了。 “我……现在就回去一趟。”奉真谨慎地站了起来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 “你真喝高了。”祁连韶低头看着空荡荡的酒坛子皱眉道,“先去休息一下。'” “没时间了。”奉真一边说一遍返身往回走,“我必须去说清楚。就算什么也没改变至少也得跟掌门借五百两银子使使!” 话没说完她前脚一勾身体就失去平衡要往台阶上摔,接着胳膊就被稳稳拽住保持住了平衡,奉真甩了甩头擦了擦眼睛,现在她的感觉和视觉确实有明显的延迟,她自己也意识到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察觉到了也无法改变,只能努力适应这种半醉的状态。 “谢谢。”奉真回头看了眼略显担心的祁连韶,说,“我自己能走,能走。” “你确定?” “确定确定,真的确定。”奉真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祁连韶松开了她让她走了几步,奉真完美地完成了测试,她走出了个s型。 “……”祁连韶默默地跟在她后边,看着她努力掰直前进路线向着后门靠近。 奉真挪到门边上,抬手就要去推门,祁连韶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她,这才阻止了她趁着酒兴把巡照全召来。 “啊?怎么了?”奉真赶苍蝇似得甩甩头说,“我得去敲掌门的门……哦掌门院子不在这儿。不对,我压根不知道掌门住哪儿……” “带你过靠近没什么问题,穿越乾道居住区就麻烦了。”祁连韶绷了绷脸说,“即使你伪装成男人也很难说。” “……那你给我报个大致方位?我拼一把从房顶上去。”奉真说着又无声地打了个嗝,喷了祁连韶一脸酒气。 “就算你能找到院子所在,掌门居处和普通人相比大上许多且更加复杂,你确定你现在这样能摸对门路?” 奉真颔首想了想,半夜在掌门居处院子里迷路到处敲门确实是件很难过的事。 “那……”奉真纠结得绣眉成了一团,“那你能像刚才那样带我一次吗?” “……我怕你失足摔残。” “唉!”奉真猛一拍脑门,“那你背我呗!这样稳妥了吧?” “……背你?”祁连韶的长眉挑了挑,神情似有玩味,“你确定?” “确定确定,哎别墨迹了,快点儿吧!嗝!……我觉得……我觉得很快就要天亮了。”奉真神情欢呼的眨了眨眼,然后定定地盯着祁连韶,后者的面色似乎凝固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眨了眨眼,奉真发现这距离看他睫毛好长。 “……好吧。”他仿佛是妥协了一般用叹息的口吻转到奉真身边半蹲下来,“你自己不介意的话……就上来吧。” “嘿嘿谢谢师兄!”奉真傻笑了一声蹦上祁连韶后背搂住脖子抱个结实,酒气和微香突然就涌进祁连韶鼻端,少女柔软的身躯和微妙的起伏贴到背后时祁连韶禁不住加快了几分呼吸,他稳了稳呼吸拿胳膊垫稳了奉真的腿和屁股然后站了起来,调整好面向判断了一下距离,说了句“抓稳了!”然后开始助跑。 喝高了的奉真真心觉得自己在御风而行。 冰凉的夜风呼呼刮过耳际似乎将她所有的头发都一股脑扯到而后,奉真怀疑自己的道冠会不会被扯飞,她越过祁连韶肩头看见脚下轮廓蓝灰色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飞速往后退去成为残影,她渐渐不太熟悉这片区域了,于是猜想大概是到了乾道居住区,只是不知掌门住处在哪儿呢? 祁连韶越过房顶平底犹如登萍渡水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他身材如此高大修长此时狂奔在夜色中竟然脚底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可见身法是如何非凡,奉真在背上感受如此心中更是叹为观止,高手就是高手背个人都这么不一般。 感觉只是过了片刻祁连韶就在一栋大院子前停了下来,奉真抬头一看,果然是好大的院子,她在观内别处都没见过规模如此的住宅,不愧是掌门的地盘呐。 “到了。”祁连韶压低声音说,“下来吧。” “……好的。”被凉风那么一撩奉真顿时觉得自己清醒许多,虽然感知整体上还是延迟得厉害,她揉了揉自己太阳穴然后从祁连韶背上动作迟缓地爬了下来,脚触底时还是祁连韶机智手快扶了一把她才没被祁连韶的后脚跟勾到摔倒。 她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热的脸,心里犯嘀咕自己不该只有这点酒量的啊。 “你……还好吧?”祁连韶还是不放心,托着她胳膊的手仍未松开,奉真扶了扶额头说:“挺好挺好,就是看啥都有点延迟……不碍事不碍事。” “……这叫好?”他这才松开了手,表情有点凝重,“算了,都到这儿了,我只能帮你如此,你去吧。” “多谢……师兄。”奉真眼神迷离地抱拳道,对上祁连韶一脸怀疑和担忧的表情后,她也不打算多废话了,随后就坚决瞥过脸走向黑漆漆的堂屋。 半夜敲掌门门,这可真够绝的,奉真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趁着酒劲儿还在,她哐哐哐捶起了门。 捶了片刻奉真越捶越起劲,所以们后人冷不丁推开门结结实实把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跳开好远,定睛一看,掌门穿着一身睡衣白花花地站在门口,怒目圆瞪。